三年前,拙作《行過文革的死蔭幽谷》在臺灣出版,今年初出版社寄來了第一筆版稅,与此同時也轉達一位臺灣讀者的電郵﹕
「近日收到讀者來信,詢問本書內容,可否請您協助確認,以便我們回覆讀者
1.p.27倒數第二行:「滿漢鐵路」是否為平漢鐵路?
2.p.44第十行:「中華民國三大航空公司」是否為兩大航空公司?
3.p.404倒數第六行:「如果補到?魚」此處是否漏字?
附上三頁檔案如附檔,再麻煩您撥冗回覆。」
這位讀者必是很細心專注看我的書,發現了其中三處令他存疑的紕漏。
我經過查對,旋即作覆﹕
「多謝來函。十分感動有讀者如此細心閱讀拙作,請代轉達對這位讀者斧正之謝意。
經查對現覆如下﹕
一,「滿漢」應為「平漢」;
二,「三航」應為「两航」,寫這段時查找資料顯示中華民國交通部屬下有「中航」、「央航」与「民航空運隊」三大航空公司。但在香港參與投敵的只有「中航」与「央航」,所以大陸方面稱為「两航起義」;
三,此處空白應為「倉魚」,體扁平,少刺無鱗,味極鮮美。瑙魯近海盛產此魚。」
出版社將我的回覆轉交了那位臺灣讀者,并附贈一本我的書。
臺灣這位讀者求解書中存疑,很好地警醒寫我們這些囫圇吞棗文字的人,切勿信口雌黃下筆千言。文章寫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作者只要是發表就要有責任心擔當,不要題目駭人內容矇人,否則就是欺世盜名。
無獨有偶的是,我又接到來自美國春田體育學院的詢問訊息,學院正在寫我叔祖父王石卿的生平文章,他們看了我的《行過文革的死蔭幽谷》,從書中關於王石卿的憶述,向我求證一些存疑,亦想瞭解更多史料,試圖填補他生平的幾個空白點。
我盡自己所知同春田體育學院交換彼此掌握的史料。令我吃驚的是學院保持了王石卿在一九一六年作為中國留學生的入學檔案,這一記載糾正了我書中所寫的入學年份為一九一四年的錯誤。
學院的資料還顯示,出生在一八九零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的王石卿,在一九一七年下半年至一九一九年上半年曾代表基督教青年會赴法國服務一戰後參加重建的華人勞工。當時有近二十萬華工在歐洲,基督教青年會在華工營里辦學,教育華工讀書識字,王石卿成為其中一員服務廣大華人勞工。他爾後返回春田體育學院繼續學業。
一九二零王石卿回到中國後在北京師范大學任教授兼籃球教練。次年更出任中華民國男子國家籃球隊教練,率隊出戰有「東方奥運會」之稱的第五届遠東運動會,為中國奪得第一個籃球世界冠軍,我的祖父王瑞生也是這支球隊的隊長。
王石卿在北師大任教授至一九二七年,後被輔仁大學聘為教授。
一九三零年後,王石卿的人生歷史幾乎是一片空白,而當時他才剛滿四十歲。
春田體育學院很想尋回這位傑出校友的完整經歴,所以多次追問我,提出許多各方面的問題。遺憾的是由於我一家祖孫數代均在戰亂人禍中輾轉南北甚至流亡,圖文記載盡毁佚失,已經無法還原這位中國體育界奠基人之一的人生歷程了。
不過春田體育學院透露的資料顯示,根據王石卿的得意門生、國家男籃隊員王耀武的回憶,我的這位叔祖父活到了「解放後」,也曾被勞改坐過牢。
這便是王石卿在人間留下的最後蹤跡了。
他可曾成家,可曾有後,幾時去世,墓冢何在?試問誰知!?
同春田體育學院的史料交換就此無法繼績下去。他們深表遺憾,我亦為之黯然神傷。
不過,王石卿這一個在中華民族歷史長河里浮沉起落的人物,總算通過春田體育學院的文献,以及在下的那本微不足道的小書留存下來了。連帶留存下來的還有幾個平凡的人在大時代狂飈之中的故事。
值得慶幸的是,歷史以及与歷史中人,通過文字成書得以保存。「哈利‧波特」或有千萬讀者,而像我等無名之輩寫的書可能只有幾百個或幾千個讀者。但寫出來的東西只要有真情和真相,就會像千年琥珀晶瑩透明里面一隻翅翼可見的小蟲,經住了滄海桑田變遷,耐受了歲月流逝磨蝕,栩栩如生向許多許多世代的許多許多後人,訴說地球上某時某地發生的某個有血有肉的感人故事。
出書後的小小漣漪,更激礪我們要勇於真實記寫歷史,勿因懦怯畏懼而留下空白,更莫因謟媚邀寵而試圖掩飾篡改。
因為我們每一個人的真實見證,都可以成為一個時代的吉光片羽,都可以給徬徨困惑的後來人更多的啟迪与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