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与好友同游南島,開車到了但尼丁,友人提出想去奥瑪魯看藍企鵝歸巢,因為兩地相距甚遠,我沒有接受他的提議。豈料數年後他中風不良於行,已經無法遠游。日前重游奥瑪魯,乘小火車到了企鵝歸巢之地,心里一直想著這件事,為當年沒能帶他看藍企鵝深深自責。一個人若想去甚麼地方,吃甚麼美食,讀甚麼書,做甚麼事,抑或愛甚麼人,真的應該坐言起行,立即去做,切勿因遲疑延緩,而留下畢生遺憾。
奥瑪魯有三寶﹕「白石」、「大圓石」和「藍企鵝」。此行既沒見到藍企鵝(僅見其巢未見其鳥),也未及去摩拉基看大圓石。「三寶」之中只見到用白石造的古建築,但在镇中意外踫到農場風聖誕巡游,又在「Star & Garter」品嘗到頗有名氣的炆羊膝。權作我個人的奥瑪魯「三寶」吧。
因為盛產白石,小鎮得名「白石之城」(Whitestone City)。這一種石灰岩生成於沉積地下四千萬年的貝殼,深埋者為大理石,淺埋者就是這種石灰岩了。白石很輕,只比水稍重一些,質地較軟,便於切割雕琢。故被大量開採。在但尼丁、基督城還有奧克蘭都見到白石建築,奧大法學院就是用這種白石与玄武岩搭配建造的,奶白色与褐紅色兩種石材相間,構成渾厚凝重与明快輕盈的獨特視覺效果。不過我還是偏愛用清一色白石盖的房子。鎮子里的市政廳、歌劇院還有大教堂,有顯著的羅馬風格。它們在初夏的陽光下亮麗炫目,每一個細節都經過當年的工匠精心雕琢,留下整整一個時代的嚴謹与優雅。
我特別喜歡古老建築對屋頂及門窗墻柱的處理,造房子的人似乎很樂意將時間、金錢与心思化在美的裝飾上面。那時候的房子從牆腳到屋頂包括窗檻門楣屋簷,都佈滿雕刻裝飾,不僅提昇了住在里面的人的品味与地位,還讓路人得到視覺享受。轉眼看看當下的房子,竟然簡約得像四方的餅乾罐,幾個平面到了屋頂的位置就戛然終止,甚麼也沒有了。林語堂嘲笑這類房子是「只盖了一半的房子」,實屬入木三分之諷。
是日镇上舉行聖誕巡游,北奧塔哥的農夫開著拖拉機,妻兒牽羊拉馬随後,浩浩蕩蕩行進。許多價值不菲、各式各款的老爺車,載著退休的老農和他們的孫兒魚貫行駛。新老交替之中滿溢出紐西蘭農家的豐碩富足。鎮子里滿是格子襯衫牛仔褲和粘著牧草牛糞的皮靴,新鮮空氣与牛奶養出的紅潤臉色,還有野花一般清純俏麗的村姑。
跟坐在身旁的Kiwi夫婦聊了起來,他們從奧克蘭遷居奥瑪魯久矣,十分喜歡小鎮人情惇厚,生活寫意。其實我個人內心也屬於「逃離一族」,只不過一直未有付諸於行動罷了。或者在大都市再住上一段時間,對身邊的浮燥煩囂日遠日疏,而對村野山林日親日近,最終也會「逃離」的。
淘金時代的奥瑪魯雖然近海,也作了市政發展完整規劃,始終興旺不起來。皆因港口風高浪急,僅在一八六七年就有八艘船被強烈的東風吹了上岸,該镇港口被稱為「船之墳墓」。直至一八七五年築就一道巨大的防波堤,奥瑪魯才成為羊毛与瑴谷出口之地。小鎮真正的繁盛,得益於一八八零年在西南十公里Totara建立的凍肉工廠,據說紐西蘭今日數十億的肉類出口概發韌於此。
假如說鎮上的白石建築是奧瑪魯那個黃金時代的歷史見証,那末它們如今首先成了衰落的象徵。
除了主街的歌劇院等少數幾幢建築得到比較好的維護,幾乎整個舊城區都呈現一種令人辛酸的凋殘。游客如潮汐來去,來處一片喧騰,去後滿目冷清。昔日巨大的貨倉、氣派的銀行、華麗的酒店只能有限度地再用作觀光,不少是廢置的。許多房子外墙剝落,油漆斑駁,墙根屋簷荒草叢生。就象一位年老色衰的貴婦,家道中落之後風華不再,連基本的粉飾打扮都一於懶理,只在時光的急促步伐聲中形單影隻、昏昏入睡。
在整個城鎮幾乎見不到人的星期六下午,推開「Star & Garter」英國餐廳窄窄的小門,古老的門鈴「叮令」聲,在客人稀少的廳堂里,聽上去格外響亮清脆。點了一客「炆羊膝」和「炸魚薯條」。這間餐廳的廚師居然奢侈到用筍殼魚柳做炸魚,而羊膝則用慢燉,綿化嫩滑,不放紅酒,只落香草。以淺綠菜蔬、雪白薯泥配襯灰亮的羊肉,入口即有一股薄荷清香,顯露脫俗出塵的英國式高雅。過去一向以為视頻里的美食家吃一啖就閉上两眼發出「嗯,嗯」之聲是故作姿態,想不到自己在嘗到此菜之後的反應完全一模一樣。
到這一刻才真正明白,那對Kiwi夫婦為甚麼搬來這個小鎮之後就不作他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