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达内心的不可言说的悟:西贝在意意象丛非平庸性
(《静守百年:试探西贝意象》之四)
何与怀
关于诗歌横向的多维空间,西贝非常在意非平庸的意象丛的营造,她这首《当轮到我们》是一个实践其诗论的例子:
当轮到我们
怎样去关闭
白色或黑色的盒子
怎样去留存
最好的隐秘的部分
最后一刻的完整酮体
竟然曾是如此冷漠
手持蓝色的玫瑰
白纸遮住脸
当轮到我们
怎样去打扫和退还
那些空旷的房间
一只蟋蟀
跳上月光的凉台
边缘之外 众说纷纭
桌椅被重新放置
灭掉最后一盏灯
空白的墙壁
回音 触到了
无边的 黑暗的丰腴
这是一首关于死亡的诗。每一个人最终必然要面对死亡,自己的或别人的。当轮到我们去面对失去生命的最亲的人,有很多悼念的诗歌写尽悲痛哭泣和缅怀。西贝这首诗试图用意象的丛生去填补死亡留在我们心底深不可测的空寂和茫然。很多情况,这些感受很难用词语来表述,所以她借助了众多的意象:白色或黑色的盒子、完整的酮体、蓝色玫瑰、白纸、空旷的房间、月光、蟋蟀、重新放置的桌椅、灭掉的灯、有形的墙壁和无形的黑暗。这些意象看上去或许并不相互关联,像一堆杂物或一堆杂草,但这些意象丛的杂物杂草全都带着自己特有的敏感脆弱的神经各自生长,并将永远伴随我们度过失去亲人之后的漫长荒芜的岁月。读了这首诗之后,你会深深感受到这种空寂茫然的意境,而且这个领悟会越来越难以磨灭。
澳洲画家、剧作家、诗人罗德尼·米尔盖特(Rodney Milgate)写过一首诗《莫那若的风景》。1996年,澳华文坛成型初期,悉尼英语作家协会的Robyn Ianssen(楊舜)联同在悉尼科技大学任教的王一燕编辑出版《纸上的脚印》(“Footprints On Paper”,Robyn Ianssen Productions),书中收了这首诗,它也是西贝选作营造非平庸的意象丛的很好的例子。这首诗译文如下:
我的是那些蓝桉树幽灵,脖颈瘦长,哑然无笑,
迎着晨风翘首睥睨,沿着库玛公路游荡。
我的是那些体肤绷紧的蝉,伏在傍晚黯赤的微光中,
切切鸣唱白骨般的声音,阵阵铜锣敲响大地。
我的是基调,向回忆倾斜,树梦见原罪的赭石,梦见人界的黑色。
我的曾是一支军队,拯救的直线沿距离和时间平行伸延,
当天空响起殷殷的钟声,便如创作意义者在布道,在畅饮蓝天。
我的是拔地而露的树根,将那些沉睡的树干心中半隐半裸的秘密扎围进沙穴。
我的将是太阳的吼叫,为一个孩子充满阳光的日子干杯;
灵魂欢呼时,茅棚便在脑中闪光,大树跃起来去抚摸雨的手指,而后逍遥而去。
…………
在澳洲内陆行驶过的人都会对那烈日下无边的旷野、空寂的公路、高大的桉树留下无法忘怀的苍然冥冥之感。正如西贝指出,米尔盖特这首诗和他的现代绘画一样,诗中的意象丛具有很强的画面感,强有力地向各个方向伸出意象丛的触角:向着幽冥的宇宙、大地的白骨;向着原罪的赭石、人界的黑色;向着树根、沙穴、太阳的吼叫以及雨的手指。读着这首在涌动的激情中饱含历史沉思的诗,我们很自然地被它的意象煽动着,好像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了意象丛的基底,似乎每一颗汗毛都像纤维丛一样竖立起来。
显然,西贝很早就非常关注诗歌(包括英语诗歌)中非平庸的意象丛的营造。与诗歌寓意的纵深走向不同,诗的意象丛就像一片花草丛,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都有自己的颜色,都是自己的终点,形成了多维的非平庸意象丛。意象的众多有时能够带来某种量变到质变的效应,而这其中最重要的是意象生成的非平庸性。
诗学专家吕进教授认为:“诗人内心的诗是一种悟,是‘不可说’的无言的沉默。”(见他的《现代诗学:辩证反思与本体建构》一书)西贝说她对此深有体会。想要传达内心的这种不可言说的悟真是很难,而借助于诗的意象丛,横向铺展,往往能帮助诗人通过再现那些闪烁不定稍纵即逝的幻象最终来传达心头的感悟。
(全文二万字,2018年7月18日完稿于悉尼;曾刊登于中国综合性人文学术期刊《语言与文化论坛》201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