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斐濟住了四分之一世紀,所以對軍事政變一點也不陌生。從一九八七年到二零零六年,島上總共發生了四次軍事政變。一九八七年內两次,二零零零年一次,二零零六年一次。除了零六年那一次政變我人在紐西蘭,僥倖避禍,而前三次均親歷其境,不僅目睹萬民受苦,而且成為受害者。所以對軍事政變的印象殊深,有惨痛記憶。
斐濟軍隊只有五千人,八七年一位土著蘭布卡少校發動該國史上首次軍事政變,只帶了十個兵,開两輛軍車去國會,把正在開會的總理和議員請上車,關在酒店里,就完成了政變。
當時內閣中有位老僑余國明當青年部長,開會前去買牛腱準備晚上煲湯,因而遲到未至議會成了漏網之魚。余部長竟然親自致電蘭布卡少校自首,請示如何處置自己。少校哈哈一笑答道﹕「那你也過來陪你的同仁們吧!」余先生就備齊盥洗用具去了酒店,據說被捕的總理和議員都不搭理他,認為他与土著的總督及軍隊司令交情甚篤,所以早已收到風,刻意遲到缺席,如今又投案是假,充當內奸才是真。
蘭布卡少校在紐西蘭修讀軍事,據說他的畢業論文題為「如何搞政變」。政變成功後意氣風發的少校聲稱,自己十分欣賞毛澤東的名言「槍桿子里出政權。」
斐濟軍人不同緬甸軍人,在民間沒有利益,只是土著大酋長控制政權的工具。但是二零零六年通過改變上臺的斐濟軍事強人貝里瑪拉瑪,雖然是大酋長馬拉的「胞衣奴才」,卻是個斐濟版的年羮堯,掌握軍權後反而廢黜大酋長,當起太上皇來。
貝里瑪拉瑪脫下軍裝當上民選總理,暗中將軍隊變成御林軍,自此斐濟軍人同緬甸軍人一樣,在民間也有了種種利益。一旦覺得自己的利益有可能受損,手中權力遭到挑戰,就會放下筆掏出槍搞政變。
這次緬甸的軍頭敏昂萊本來打的如意算盤跟貝里瑪拉瑪一樣,退伍後當總統。眼見大選中昂山素姬的民盟黨以八十巴仙比率大勝,自己通過取得議會多數問鼎大位的計劃泡湯,不得不以「大選舞弊」為由掏出槍搞政變。這是近果。
昂山素姬的民盟黨自恃獲絕大多數民意支持,向軍方施壓進行體制及各方面的改革,勢必影響軍方的龐大利益,是遠因之一。
以上這些都是國際評論不斷重復提到的。
我個人反而發現,緬甸人民支持昂山素姬,并非完全因為她是人權鬥士,而是看在她是國父昂山將軍的女兒份上,奉她為血宗精神領袖。而昂山素姬自己也深諳箇中原因,所以上任後遍立其父雕像,言必稱昂山,以其父傳承人自居。而昂山將軍又是緬甸軍人的偶像,如果任憑昂山素姬這樣搞下去,總有一
天她會既得民心又得軍心,到時連軍隊也站在她那一邊,現今的軍方上層利益集團就無立錐之地了。
這可能令軍方视昂山素姬為心腹大患,趁其未真正坐大,不得不出手整她。
緬甸人有溫和与驃悍的两面,該國軍人狡黠多計,擅長應變。軍方出於國際及國內情勢的評估考量發動政變,對昂山素姬的處置有两個可能﹕欲擒故縱和一棒打死。
一是在逼迫她和她的支持者同意重新大選後,有限度恢復她的自由﹔另一個可能就是昂山素姬不肯就范,軍方故技重施,乾脆取締她的黨,禁止昂山素姬擔任公職。
政變後面有無大國較勁的影子呢?
臺灣有媒體和名嘴一口咬定是中美暗鬥。雖然緬甸對於中國的「一帶一路」有重要戰略價值,美國、日本和印度都在該地區插手經營。但軍方的敏昂萊和昂山素姬都跟中國走得很近,即使近年對「一帶一路」作出限縮調整,也未聞敏昂萊和昂山素姬有分歧,如果視為緬甸政府一直以來玩弄「大國牌」,想從中美争奪之中取利,這次只是內鬨,似乎更為合情合理。
東南亞各國都看中了「中美亞太角力」這盤棋局,竭力想把自己這隻小卒,變成某一方寕肯付出車馬炮代價換取的重要角色。這些小國把中國成語「鷸蚌相争」研究得很深透,很知道什么時候站在哪一邊,任何人要想這些小卒作出選擇都可以,他們站哪一邊也無所謂,關鍵是誰能給他更多的好處。
其實大國對這些小國的外交,同樣可以回敬以「鷸蚌相争」。你對我左右逢迎,我也擇你的弱肋兩面討好,穩當坐收利益的漁人。
緬甸的敏昂萊和昂山素姬都有意親中,但又相互忌憚不和,留着任何一個成為另一個的對手以成牽制方為上策。台灣媒體与名嘴判斷緬甸政變後面有中方影響,希望只是媒體与名嘴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虛言,如果不幸而言中,那就真是讓蚌放生了鷸,然後鷸也逃之夭夭,當不成漁人也得不著利了。
所謂外交,無非都是利益的談判与交易,哪有甚麼「老朋友」,「牢不可破的友誼」。緬甸的軍事政變,很可能又是另一筆交易的籌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