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AM990电台作“中国古代诗歌欣赏”时，有些听众事后打来电话，除了鼓励之外，还提出一些改进意见，我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最近一次，宋智敏小姐交给我一封听众的来信，信中表述了他对中国古诗词的浓厚兴趣，并且将他非常喜欢却尚未完全读懂的一首诗抄给我，意思是让我帮他解读欣赏。我想只能略谈自己的体会，作为参考。又因为这首诗确实是一首耐人寻味的好诗，所以就想借《华页》一角发表，以期读者共享，同时也算对这位听众的一个回复吧。
    他抄给我的这首诗，是宋人叶绍翁的《游园不值》：“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我想不管你怎么读，它都是让你激动不已的好诗。
    这是一首七言绝句。全诗表述了诗人生活中的一件趣事：某一日去朋友家去拜访并想一览友朋家中的园林春色，可由于主人不在家，因此没能进去饱览；但是却从一枝探出墙头来的艳红的杏花，推想出来园中的春意盎然。遗憾中却又得到心理上的满足。
    一、二两句“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是写客人（或许就是诗人）的来访。先看第二句，意思是说客人轻轻地敲打柴门，但一直没有人应声，说明主人不在家。这对观赏春色的客人来说，当然是遗憾的；由此反观第一句就更增添了生活的趣味性：你看准备得多么周到，这位客人脚踏木屐（屐，即木屐，是一种木底而有齿的鞋子，古人登山游玩时多用之），走了不少的山路，在长满青苔的林荫山路上留下了客人的脚印（印苍苔），可谓不辞辛苦。“应怜”二字用得非常妥贴、恰切，实在很可惜的意思。在这里，活化出诗中主人公内心的那一份观赏不到春色的可惜、惋惜之情。这里虽不包含责怪之意，但却有难以言传的遗憾之情！
    三、四两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从一枝红杏探出墙头，惊喜满园春色的盎然生机。如果说，前两句是诗歌的铺垫，这后两句才是诗歌的主体，又与前两句的关连密不可分。“春色满园关不住”的“关不住”，乃是回应第二句“小扣柴扉久不开”的“久不开”的。这“关不住”的选词不仅十分恰切，而且也就成了全诗的“诗眼”，透过它可见诗歌的灵魂所在。不仅可以使读者想象出园林中春天里的百花争艳的景象，更因为这种写法把红杏出墙人格化，显得格外引人，格外动人。宋代大家陆游《马上作》中也有“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来”的佳句，历来很多诗评家都公认叶诗更胜陆诗，原因就在于“关不住”的蕴涵和“窥一班而见全豹”的表现方法，更具激荡人心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上面很肤浅的理解和鉴赏，希望对这位写信的听众和读者有所帮助。不过，我还想说点题外话：怎么才算理解、读懂了一首诗？这还是真不好说的一件事。陶渊明说过一句话“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这两层话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意思；似乎人们只注重了前半句，而且还转换了作者本意，使得“不求甚解”简直成了“对学习不求深刻理解”的贬义词，有一本词典解释得还算客观，基本符合本意，“指读书只了解一个大概，不在词句上多下工夫”。这里，陶渊明只是强调读书“会意”比起对文字的繁琐考证来得更为重要，我是很赞成陶渊明的这一观点的，因为我们不是专门研究语言文字的。作为欣赏和消遣，如果我们以这种观点去理解一首诗歌，反复吟咏，反复体味，总会逐渐领会诗歌的一些蕴涵，达到艺术上的美的享受。当然，也不能绝对化，比如作品中的某些关键词语，如果不明白，不懂得，成为欣赏过程中的“拦路虎”，显然也会直接影响我们对作品的理解。比如这位听众给我抄来的原诗第一句“应怜屐齿印苍苔”，如果我们查一下字典，知道“屐”为何物，那对理解乃是大有好处的；更不要把“苍苔”误抄成为“苍台”（或所见版本有误），否则，势必成为我们理解欣赏一首诗歌的障碍。
    好了，说得太多了。不过我还是要鼓吹这样一层意思：即便生活在如今快节奏、追求物质刺激、惜时如金的时代，活得潇洒的人们也不会离开文学艺术上的“美的享受”，诗歌欣赏就是一种。这种享受，或叫做“精神食粮”，它不可能给你通常所说的生理上的“快感”，但它一定能引起人们的生命的激荡，使人们获得一种精神上的满足感。当它化为一种精神力量的时候，对人生又是何其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