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诗歌里“独立不羁,不受任何约束”的人生追求和人格魅力的艺术再现,在众多被后人景仰的古代文化人中,是太醒目、太刺激、太巅峰了,不管读他哪类的诗都是一种享受,都会给人一种振奋。
李白是位性情中人,不是个从政作官的料。他自信、有抱负又绝对地狂傲,在他那个时代竟然不相信仕途必走科举之路,而却一味“童真”般地相信所谓“风云际会”;当一线曙光照临之际,他欣喜到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自信豪迈;而当残酷的现实毫不留情地向他击来时,他震惊,他恼怒,他思索,然而更清醒、顽强地持守着他性格中的那份真诚、洒脱与狂傲的独立人格。
读李白诗《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又名《陪侍御叔华登楼歌》),对读者来说,无疑能给你形象的体会并令你心灵的震撼!
这是一首古诗歌行体,作于被朝廷“赐金放还”后天宝末年在宣城期间,与秘书省校书郎李云的饯别之作。诗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一般叙别情的诗歌,开篇总是要记写环境或抒发别情,而李白这首诗开篇就打破这一格局,陡然而起,升腾一股难以遏制的悲愤之情,直抒郁结。所谓“昨日之日”,是指那些离我而去的过去的时光;“今日之日”既指当今也指未来的日月。意味着那已消逝的日月是抛弃我者,再也无可挽留,时光难驻,理想不得实现;如今已来临的日月却更加使我心乱和苦闷,因为仍然是一事无成。这两个长句,破空而来的发端,一气呵成的情感迸发,重复复沓的语言,展示出诗人那郁结之深、忧愤之烈和心绪之乱。这是一种一触即发、发则不可止的感情状态。
如果说一、二两句迸发的是诗人内心的愤闷烦忧;三、四两句就是外界景物和友情叙别对诗人的感召。“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这突发的转折,能从极度忧愤忽然转到一种壮大爽朗的境界,这就是李白,这就是李白的诗。面对这寥廓明净的秋空,遥望万里晴空中秋雁南飞,似乎是长风送行一样,很自然地与自己和朋友的饯别联系起来,“对此可以酣高楼”一句不仅激起诗人高楼痛饮的逸兴,更重要的还是面对这一壮美的景观,与友朋话别更带上激荡心志、向往自由的祝愿,与诗题“饯别”吻合。下两句承高楼饯别分写主客双方。“蓬莱文章建安骨”一句,是赞美李云的文章风格的刚健;“中间小谢又清发”,又以小谢自比(史称谢灵运为大谢,谢朓为小谢),说是自己的文章具有如小谢般清新秀发的风格,不仅表现了李白一生对小谢的推崇,而且也同时表达了对自己才能的自信。这两句,一方面是说李白与友朋李云以才德互重,同时也和诗题中的谢眺楼与校书相关合(谢朓楼,是南朝诗人谢朓所建,又称谢公楼,唐时改为叠嶂楼,在今安徽宣城境内,历史上谢朓曾做过宣城太守)。
七、八两句是对“酣高楼”的进一步渲染双方的意兴:“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俱怀”二字是说彼此,你我都怀有豪情壮志、飘逸遐想的性格,当然再借着酒酣胸胆开张之际,更是飘然欲飞,奇想登天揽月。“欲上”二字恰恰在说这乃是酒酣兴发时的豪语。“上天揽月”,人们可以把它理解为诗人的一时兴到之语,但在这遐想激情地抒怀中,展示了一种对理想、对自由飞翔的向往与追求。诗歌写到这里,可以说把“长风万里送秋雁”的境界所激起的在幻想中遨游驰骋和昂扬的情绪推向了高峰。
幻想遨游是对现实的主观心灵上的冲破,但诗人那忧愤的落脚点毕竟使他回到真切的现实中来。这是古代浪漫主义诗人创作的必然规律。浪漫主义大师屈原所创作的《离骚》当他在神游上天之后,何尝不是“忽临睨夫旧乡”?在李白这首诗歌中,表现了在他从幻想回到现实来之后的那种强烈的忧愤。九、十两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是诗人情感抒发的又一大转折。这一转折似乎找不到情感发展的衔接点,陡然迭转,忽然兴起,但从诗人情感的脉络中,从诗歌的话外音里又可理解这是必然的。李白的这两句诗,比喻新奇,富于独创性。他把本来很难感知的情感世界的“物质”,变成一种可感的、可抚摸到的、可量化的现实。“举杯销愁愁更愁”,“愁”,本来人人都可能有,都可以理解,但很多时候却难以把它表达出来。这里是说,本来愁就很多了,愁绪不可化解。本来人们都以为饮酒可以化解忧愁,但诗人这里说,越是痛饮,愈增添愁绪。仅仅如此说来不是诗,起码不是好诗。妙就妙在李白画龙点睛地在此句前面用了一个非常贴切的比喻“抽刀断水水更流”,说它奇特,因为他说出了人人都可理解,人人都可认知但却说不出来的话语和感受;说它独创,是因为在此之前尚未有人这样写过。这一比喻的恰当与贴切应该说主要来自诗人天才的想象。而且更妙的还在于“抽刀断水”这一动作,更写出了诗人的忧愤、急切,极力要挣脱而又无法摆脱的内心苦闷的一种心理描写。
诗歌最后,是写诗人在苦痛之极所悟出的一种人生退路——“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种“不称意”的苦闷、而在“苦闷”的背后更有一种人生重负解脱后的轻松,来自诗人生活的经历,来自诗人童真般的理想遭到冷酷现实粉碎后的自我抉择。这种情感的抒发,和诗人那“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踌躇满志的高昂激情真有天壤之别,由此又可见诗人李白的心路历程。
这首诗本来抒发的是诗人的悲感、失意、不平,但却使读者感受到一种凌厉的气势,且悲痛中显见豪气;且波澜迭起的思想感情的变化、艺术结构腾挪跌宕、如从心中自然流出而骨子里透视出豪放的语言风格,这都显示出大诗人李白的艺术独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