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不过,阮籍有些作为实在令当政者头痛,而又无可奈何!比如司马昭为了使像阮籍这样的名士成为自己的心腹,积极拉拢他入仕.有一次,阮籍和文帝司马昭说:自己曾游历过东平,很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文帝一听非常高兴,为了投其所好,“即拜东平相.籍乘驴到郡,坏府舍屏鄣,使内外相望,法令清简,旬日而还。”是说阮籍乘着毛驴到了东平,把府舍内的屏障全部去掉,使内外相望。法令简明,又不殉私舞弊,不多时东平风气大好。简直是在提倡无为而治!又有一次,在阮籍做大将军从事中郎期间,朝廷议事,有司上报说:有个儿子把母亲给杀了,该怎么惩处?还没等别人回答,阮籍就说:“嘻,杀了父亲还可以,怎么把母亲给杀了!”旁边的人替他捏把汗者有之;幸灾乐祸,乘机想置他于死地而后快者亦有之!这时文帝也极纳闷地问道:“杀父,天下极恶,而以为可乎?”籍曰:“禽兽知母而不知父,杀父,禽兽之类也。杀母,禽兽之不若。”阮籍这一机智幽默的回答,令众人悦服,然而其中所蕴藏的讥讽亦值得深思吧!请看另一条记载,本传中说:阮籍是位“至孝之人”,在他母亲临终之际,阮籍正好和朋友下棋,对手提出还是结束吧,遇到这样痛哀的事,可是阮籍一定留下对手决一胜负.等到结束以后,你看他“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可见哀痛之切,哀痛之深!
阮籍的这些言论和行为,显然与新朝提倡的“以孝治天下”的精神格格不入,相背谬.似乎当然要受到那些“礼法之士”的弹劾.可是,你再看史料上的记载:当时有人在司马昭面前说阮籍“任性放荡,败礼伤教”,“宜投之四裔,以絜王道。”就是说,为了清洁王道,要把阮籍流放到边远,让他永无回头之日才好!可文帝司马昭却回答说:“此贤素羸弱,君当恕之。”最高当权者却为阮籍说情:这位贤良一向体弱多病,你们还是应当宽恕他吧!阮籍采用这种饮酒避乱,“发言玄远”的方式得到了司马氏的“宽容”,得以终其天年。而与他共享盛名的嵇康却遭到司马氏集团杀戮的命运!
《晋书·嵇康传》载,“嵇康,字叔夜,早孤,有奇才。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凤仪”;“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恬静寡欲,宽简有大量。” “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长好《老》《庄》。”这是一位处事宽宏大度,恬静寡欲的儒雅名士,他的朋友王戎就说过,与嵇康交往二十年,未见其有不好的脸色。留下了“意趣疏远,心性放达”之美名;然而就是这位嵇康更有着“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与山巨源绝交书》的一面,这种性格使他遇到不如意的便发议论,毫不留情直戳丑恶!对人对事的态度,真可谓泾渭分明,针锋相对!比如阮籍“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而见其知己者,“乃见青眼”,即便如此做,有人不舒服,可也无大碍,这是一种 “修养”工夫.嵇康可做不到.当初,司马昭的心腹钟会本意是想讨好名士嵇康,所以屈尊拜访嵇康,《晋书·嵇康传》载:“初,康居贫,尝与向秀共锻于大树之下”,客人来访,却旁若无人,与来客连个招呼都不打,继续打铁,待钟会实在觉得尴尬要离去时,嵇康却发话了:“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也不含糊:“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两人真刀真枪,内含挑衅和杀机!从此,钟会便由仰慕变成了嫉妒,最终也是钟会在文帝面前献谗言,害死了嵇康。
嵇康与东平人吕安是好朋友,吕安的哥哥吕巽先是调戏后是霸占其弟的妻子,钟会等人却诬陷吕安不孝。嵇康出面为吕安辩护,却又遭来诬陷嵇康言论放荡,损害扰乱民俗教化!钟会为了把嵇康打入造反者和异端邪说的带头人,又借口曾经想帮忙毋丘俭起兵反对司马师专权.更为直接的原因,那是因为嵇康“非汤武而薄周孔”(《与山巨源绝交书》) "以六经为芜秽,以仁义为臭腐"(《难自然好学论》),这些言论对司马氏政权构成直接威胁!就这样,司马昭下了决心杀了嵇康。
请读《晋书•嵇康传》:“康将刑东市,大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弗许。康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多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当时太学生三千人请求赦免嵇康,并愿以康为师,司马昭不许。临刑,嵇康神色自若,奏《广陵散》一曲,从容赴死, 终年四十岁。晋人对嵇康是这样赞美与描绘的:“稽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將崩。”
刑场上那一幕的悲壮和一曲慷慨激昂的《廣陵散》不灭地回荡在中国文化史的时空中!不时地引起人们的沉思!
“竹林七贤”给后人留下的文化遗产,当以阮籍的八十二首《咏怀诗》和嵇康的书信体散文《与山巨源绝交书》最为重要.
八十二首《咏怀诗》,可以说是诗人自我心灵苦闷的再现,是带有哲理性的对人生问题的思考.深刻地揭示了社会力量对人生的压迫和尖锐的人生悲哀,抽绎了个体生命发自内心的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比起前代的诗歌创作,它扩大了咏唱的范围,更把五言古诗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表面上是写给他的好朋友山涛(字巨源)的一封绝交信.那是因为山涛后来投抱于司马氏集团出去做官,并且还要推荐嵇康也出来做官,致使嵇康非常气愤,于是写了这封信.这封信写得实在是立意超俗,行文精炼,词义透彻,酣畅淋漓,迸泻出作者的个性和人生追求!文中又以“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的文字作为拒绝山涛劝其为官的理由,实际上也是写给司马氏的一封绝交书! 字里行间蕴藏着对儒家家族式的伦理文化-----否定个体人格和个体生命价值展现的一种挑战和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