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听到我的呼唤，它微侧过脸，我努力给它一个笑，可是笑容未及舒展它便合上了眼。  

认识小欢，是在小区大门前。一只身形短小的西施犬悠然漫步，那一双眼，如孩童般纯净，似长者般安宁。保安说这是条流浪狗，流落此地已数天。

我素来反对豢养宠物，却对这柔顺、乖觉的小生灵我见犹怜。每天晨起和暮归，或见它独自蹓跶，或见它席地安眠。它已然成为大门外一道风景，也渐成我的记挂。

每次经过，我都逗它喂它，它见了我也总是欢跳相迎。早出晚归上班的我无法收养，为它找东家，却因它其貌不扬而被拒。

每次道别，小欢总会目送我。回望那茕茕孑立的小身影，你会祈望它不要有高级动物所能感受的孤寂。

心理学认为，遭受遗弃和缺少关心的孩子会认为自己不够可爱而自惭形秽。这也许解释了小欢面对小区里娇贵的同类，缘何如此谦卑。

就像野百合也有春天，它身边竟然有了玩伴，这是只流浪土狗，它的出现令我相信小欢不再孤单。

朋友调侃说，流浪狗是不惜出走追求自由的狗中精英。其实若非迷途或遭弃，何曾听说狗狗背叛主人？

我并没资格非议他人遗弃之举。数年前，当父母养的那只整天搞破坏的猫撕破了沙发后，我终于忍无可忍将它丢弃于邻近小区。恼火之余竟盲目的相信，定有心善如我双亲的人将它收留。

历经光阴的温润，人心才会愧疚年少时的冷硬。善待小欢实是补偿曾经的过失，帮助它何尝不是帮自己？                         

平日见面，小欢欢蹦乱跳，可那天它蔫了。

保安道：“它不开心。那只土狗被扑杀了。”

 “扑杀？”我惊异不已。

保安悄声答：“附近有人喜欢吃狗肉进补，所以......”

“哪个狗娘养的干的？”我愤而开骂，继而意识到，将狗做为负面词有失厚道。

保安轻声道：“小点声，小欢能听懂话，我们之前说土狗被杀的事，它好像都哭了。流浪狗被扑杀很正常。”

我望向蜷缩一旁的小欢，它低头垂目，一片晶亮的东西模糊在我眼前，不知是我眼中有泪，还是它的泪光在闪。

落单的小欢不久竟怀孕了。它有喜了，我却有忧了：做狗难，做流浪狗更难，做怀孕的流浪狗该怎样的难乎其难？                     

每一个中午或黄昏，总有一位时髦女郎携狗粮走近小欢。小欢能体面的过活，非仰赖于这位自诩“上辈子是只狗”的马女士不行。

一个人爱狗并不难，难得的是爱流浪狗，并在10年间收留救护70余只。身为时装店老板和设计师，马女士相信自家生意红火源于“狗来福”，而于狗而言，她何尝不是命中贵人？

她以设计师的高雅品味将狗们扮靓，而狗狗亦将她的美配衬出慈悲的神韵。

因家中已收养的3条狗遭人投诉，马女士决定数月后搬迁新居再收养小欢。

“我们部门的经理人选终于尘埃落定，上位的是那只‘狗’。”一名白领朋友如是说。

 “狗？”我颇好奇。

 “一个所有心思都放在讨好领导的同事，我们背后都叫他‘狗’。”

亲，你这是对狗的折损好吗？狗之温驯，乃天性使然，而职场唯上者是为一己私利，不惜抛却人格和尊严。        

小欢出生20天的狗崽在午休

5只狗娃落地之日，亦是它们母子移居至某机关仓库大院之时。

可没多久，这惹眼的一家6口惹来猎捕流浪狗的城管。动物的舐犊之情加上我们的恳请，小欢一家得以避过此难。

可是，在人的生存福利尚难保证的背景下，何谈流浪动物的权益？缺乏科学、文明、人道的流浪动物救助机制，小欢们的幸运又能走多远？

冬天的大院金桔飘香，茶花吐芳，狗仔也在拔节成长。在我和马女士以及大院保安的悉心照看下，月子里的小欢奶水充沛，娃儿养得如5虎下山。宽绰而安静的大院不啻狗狗们的桃花源。

块头最壮的狗老大，每每吃饱，就四脚朝天躺着眯觉，那份无邪常勾起保安老贺对家乡幼女的惦念。然而，这个最健壮的老大一个月后因吞咽异物导致急性肺炎而西去。

失去爱子的小欢忽然步履蹒跚。马女士根据伤势推测是殴打所致。坊间源于人心戾气的事端何其多，哺乳期的小欢身体消瘦，模样讨嫌，遭遇变态之人的拳脚不是没可能。

小欢被马女士接去休养了几天，伤愈后一身靓装衣锦还乡。马女士想通过衣服传达出：这狗有主人，请手下留情。

狗狗穿衣原本是为了美观或御寒，小欢穿衣却是为了躲避暴力。

 “我们爱的真正对象应该是人类，只有人类的心灵，才有成长与进步的能力。”心理医生斯科特 • 派克所言非虚。

作家米兰•昆德拉也说的至情至理：

“狗是我们与天堂之间的联结。它们不懂何为邪恶、嫉妒、不满。在美丽的黄昏，和狗儿并肩坐在河边，有如重回伊甸园。”

当对人行善遭遇忽悠，再遇求助你会心生疑虑。而对一只小狗播种善意，你便无须担心收获打击。

凭着淳朴的怜悯，大院保安对小欢尽心照管，然而他们自身犹如城中一介飘萍，这份关照自是随波不定。春节前夕，大院将保安遣散，只能烦劳相熟的机关人员代看小欢母子。

狗娃中仅剩老幺未被领养，马女士打算元宵节后就将小欢和老幺接到自家新居。只需再过几天，老幺就成为笑到最后笑的最好的幸运儿，小欢也将从流浪狗华丽转身为宠物犬。

然而，春节假期归来，迎接我的却是一场变局。

“小欢出事了！刚被马小姐送到医院！”机关人员老远就冲我喊。

原来，小欢母子在院外散步，一骑车人将老幺抓走，小欢嚎叫追赶，贼人躲避小欢时车子失控将它压倒，致死……

工作人员的叙述像是过电影，且是一部包罗偷盗、追逐、喋血元素的警匪片，不过该片主角无意惩恶扬善，其舍身护犊仅源于母爱本能。

从夏天结识，到冬季挥别，既短且长的半年里，流浪犬小欢和它的孩子及朋友，经历了三餐不继，生死别离，也经历了呵护关爱，儿女绕膝。

它们领略了人性的幽暗，也沐浴了人性的温暖。

动物的遭际，何尝不是无序环境中底层人生的映射？

这些遭际俨然一幅浮世绘，明暗交织、黑白杂陈，勾画出世道人心，亦唤醒美好人性，比如忠诚，比如慈悲，比如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