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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啖者与饞人

作者: 南太井蛙    人气: 2761    日期: 2014/2/12



  「健啖者」一語乃日本名導黑澤明的自我稱呼,蔡瀾曾寫過一篇專門介紹黑澤明如何吃的文章。黑澤明講究飲食,尤嗜牛肉,每日必食,份量都在一公斤之上。他除了食得多,還食不厭精,咖喱粉自己磨,咖啡也自己調制,連餐具都是人間國寶黑田辰秋特製以及古伊萬里的古董。他活了八十八歲,最後一餐還很豐盛,吃的是金槍魚腩、貝柱和海膽剌身,還有牛肉佃煮。

   這連這樣一位識飲識食的名人,也不喜歡「美食家」這個稱號,除了自稱「健啖者」,他只承認自己是「大食漢」。

  寫黑澤明的蔡瀾,是近幾十年來中國南方講飲講食比較出名的一位,他寫了很多談食的文章,除了寫專欄還出書,更做電视節目。蔡先生對吃的迷戀可用一個「痴」字形容之,他是星加坡華僑,在日本讀過書,經歷豐富,最難得的是對中西美食都有研究,除了端放在檯面上的菜肴點心,廚房里鮮為人知的另一個世界,包括廚師的個性與為人,蔡先生都有入木三分的點評。

  同其他美食評論家不一樣的是,蔡瀾對食材特別有研究,我看過他两本專論食材的書,有「大百科全書」的感覺。

  蔡瀾講食全部是自己吃過的東西,現場觀感、口感、味感,不旁征博引,不道聽途說,識多少講多少。至緊要一點是絕不做商家代言廣告,真好才叫好,不好就直批不好。他不會因為你財宏勢大,又或者是你有某種關係背景,就奉承你幾句。

  雖然是食評家,但字里行間有一股正氣,有一種個性的特質,嫉惡如仇,這在蔡先生不是寫飲食的雜文里就更明顯了。

  有時讀蔡先生的食評,會流下許多口水,但也生出許多疑問,你說他無論去到哪里,都是像黑澤明那樣奉行「一日四食主義」,每餐一點菜就是十道以上,早中晚外加宵夜,蔡先生的胃口又那樣好,筆下經常出現「一掃而光」的字眼,一天里吃下肚子里的有多少食物,又如何承受與消化得了?這是我讀他的食評惟一無法完全明白的地方。

  當下中港臺都有很多食評家,台灣最近有人撰文指出食評文化泛濫之觴,有時也瀏覽一下,始終覺得像蔡瀾那樣中西通食,涉獵之廣、研究之深者實在不多,在我記憶中蔡先生也从來沒有抬出過「美食家」這塊招牌標榜過自己。

  中國北方寫食評寫得好的當推唐魯蓀,唐先生是旗人,他跑到台灣後一直沒有露崢嶸,到退休才提筆寫些民間掌故与故鄉美食的小文章,積起來就是一套十幾本的大著作。

唐魯蓀文采才情俱佳,談吃論食與南方的蔡瀾別有不同,這是因為他所在的年代、所生的家庭,所經的世故,決定了唐魯蓀的東西有更濃冽的貴胄遺風,更深厚的華夏文化底蘊,更奇妙的人間風塵。

蔡瀾的東西一讀便明白,不必花腦筋,盡情去享用便是,淺得來讓人覺得很有趣也很盡興。

  而唐魯蓀談吃,則有文化在杯盞碗碟之中,極深学問、極廣见識的後面,有着難以言諭的風雅,那是骨子里的,絕非膚淺附庸。讀先生的文字,如見一位游走在山明水秀天地間的名士,揣着足夠的銀两,有足夠的閑心餘暇,去品味南北飲食。宮里的御食、路邊的小吃,他都悠閑自在地真心欣賞過,吃過,也真正懂得吃過的好東西,為甚麼好,好在哪里。唐先生記住了我們這個民族創造出來的好東西,記住了人們內心那一種對生活的達觀態度,記住了一個去而不返的時代。

  奇怪是唐先生同蔡先生、黑澤明一樣,精於美食却從不以「美食家」自居,面對天下人的追捧,他只承認自己是個「饞人」。

始終覺得像蔡先生和唐先生那樣的人,不是甚麼時候、甚麽地方都能夠產生的,他們的生命與美食合二為一,人生一世,嘗遍天下美食,可以稱仙了。奇怪的是他們身體都非常好,用今人的所謂「健康飲食」標準衡量,蔡瀾一頓早餐所含的膽固醇、糖、鹽等份量,可能超過那些「健康飲食」者一周攝取的總和。但事實是「健康飲食者」越節食揀食越是臉黃骨瘦,體弱多病,甚麼都食的人反而越來越胃口好、食慾强,也更開心、更健康。這可能是蔡瀾、唐魯蓀所寫的書,越賣越好賣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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