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茶粵海未相忘,索句渝州葉正黃。三十一年夢舊國,清明時節讀華章。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尚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
這是毛澤東在1949年建國前夕和柳亞子的詩,據說當時柳正在鬧情緒,他認為傅作義曾是戰犯,李濟琛曾屠殺革命人士,這時都成為毛澤東的座上賓,而自己一貫反蔣挺共,卻還沒有被接見。他的原詩《感事呈毛主席》有辭別歸里之意,毛和詩予以挽留。一時傳為佳話。
柳亞子是一個頗有傳奇色彩的人物。天資聰慧,少年勤學,才華過人。他十六歲中秀才,十七歲加入上海中國教育會,辦《新黎里》月刊,同時在東京出版的《江蘇》雜志上發表《中國立憲問題》等一批文章,從此登上文壇政壇。
今天國內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尤其是獨生子,恐怕還在父母身邊發嗲,事事要父母陪着呢。一個時代養成一代人。筆者生于舊社會,早年輟學,十六歲已挑起撫養四個弟妹的擔子,還要偷閑自學或上晚學。不知艱苦為何物。少時業師張聖瑜先生曾授柳詩數首。記得有“人自樂生吾樂死,死時容與夢時同”句。當時不明白這是他視死如歸的豪言壯語呢,還是一種厭世情緒。后來看他的文章,應屬前者。他寫秋瑾的詩“田海人間未十秋,翻云覆雨盡休休。最憐一代旗常烈,輸與胡奴踞上頭。”歌頌革命黨人誓死不屈的精神,與此是一致的。
不過柳亞子竟也會真的有輕生的念頭。他在民國六年致南社好友洪白蘋書中說到與南社諸友泛舟西湖,舟中飲酒大醉,思及家國事“扶膺痛哭,襟袖俱溼。哭罷思遂縱身入西湖,效屈平抱石故事,惜為友人所阻。”一場自殺未遂赫然記錄于史。當時他三十一歲,南社這個文學團體發生內訌,面臨分裂,他是一個情緒激烈的人。可見一個團體的團結是最重要的,分裂只能兩敗俱傷。他也從此不再參與南社的活動。吾人當力戒之。
柳亞子與毛澤東是第一次國共合作時相識的老朋友,彼此以老友相稱,常有詩詞唱和。現在有的人因某種原因,刻意否定毛的詩詞。竊以為政治歸政治,文學歸文學,毛的詩詞確有不少精品。就以《沁園春.雪》一闕為例,柳亞子譽為“千古絕唱”,說“雖東坡、幼安,猶瞠乎其后,更無論南唐小令、南宋慢詞矣”。雖不免有所溢美,于實應無大訛。當時毛尚未執政,國民黨還占絕對優勢。何以從柳亞子,吳祖光,到趙超搆(趙家壁,當時《新民報》主筆)都競相索取,贊譽有加呢?連蔣介石的親信,御用文人陳布雷也對蔣說此詩“氣勢磅礡,氣吞山河,可謂蓋世之精品”,自然是因為詞本身有魅力。吳祖光且在他的“編者按”里說道:“毛潤之氏能詩詞,似鮮為人知。客有抄得其沁園春詠雪一詞者,風調獨絕,文情并茂,而氣魄之大,乃不可及。”當時共產黨的《新華日報》并沒有刊登這首詞,而是被吳祖光聞訊后四處奔走“找到”后發表在《新民報》上的。柳,吳,趙都是著名的文人,他們的喝彩完全是從文學價值考慮。
柳亞子一生用各過許多名字。每換一個名字,都表示他在人生道路上有了新的感悟。他崇拜盧梭,改名亞盧;景仰辛棄疾,改名棄疾,稼軒(辛棄疾的號),名號一鍋端來;他向往西方民主,改名人權。
柳亞子是一位民主革命的斗士,但可貴的是他不是政客,而是一個文人,學者。他寫過許多美麗動人的篇章,留給了后人寶貴的精神財富。他的《懷人詩》里有“英雄淪落作詞人,路索文章屈子魂。小雅式微夷狄橫,宗邦多難黨人尊。”句。這里黨人乃指志同道合之人。一個人若沒有志同道合的人相伴人生,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可見友誼之可貴。他說詞人是淪落的英雄,可謂自古皆然。淪落可以使你窮途末路,垂頭喪氣;淪落也可以使你振臂一呼,“激昂頓挫,能移我情”(《記陳陶公》),喚醒世人。但是更重要的是詞人也可以是成功的凡人,普通人。
謹以柳公《浪淘沙.次韻和陳安瀾》結束本文:
云錦織流黃,綠海紅江,難尋拂水舊山莊。安得健兒三百萬,快馬輕裝。身世極蒼茫,豹隱龍藏,酒家壚畔有狂香。換取吳姬來勸酒,拼老糟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