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请假从上海来奥克兰看望我们.下了飞机,一家子欢欢喜喜走出机场大楼,亲热的话还没说几句,她的全球通手机就响个不停.看着她那忙碌的样子.心里是又喜又恨,人都在万里之外了,公司怎么还这样盯着不放.也不知谁发明的手机,搅得我们如此不得安宁.想当初(老人的口头禅)别说手机,连电话都没有,还不照样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哪象现在的小青年,懒得动脑子,什么都靠手机.一边发牢骚,一边从后视镜瞄着后座上的女儿.她已无暇顾及我们,埋头听她的电话.唉,这电话发展得也真够快,想当初......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刚到新西兰,与上海家的联系全靠写信."鸿雁"往返至少两个星期.如何用最简练的语言表达出最多的信息,成为每次写信必修炼的功课.时间久了,写的多了,也能出笔成章.练就了今天写文章的本领.想起来还真的感谢那没有电话的年代.
记得打第一通电话,是我到奥克兰的当天.怎么能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家人我平安到达?电话当属首选.运到宿舍的行李还没来得及打开,便与朋友飞奔到马路边的电话亭.时间是事先约定好的,妻子到一个有电话的同学家里等着.那时奥克兰国际通话费是三块两角五纽币一分钟.也就是一张二十元纽币的票子连七分钟都打不到.可想而知,当我听到远隔万里的妻子声音时,那激动与紧张不言而喻。握着话筒的手已是汗津津的了:"喂,阿珍吗?我已到了奥克兰,你们好吗?我这儿一切都顺利.好了,这是朋友的电话卡.以后再说.再见."一串儿早已背好的话,连珠炮似的说完.急忙挂上电话.双手撑在电话台上.深深地喘了一口气。额头手心全是汗.
在商店里买了一张二十元的电话卡,小心翼翼地插在钱夹里.一个星期过后,我按信上约好的时间,独自一人钻进了电话亭.面对冰冷的金属电话台,我有点手足无措.上面印的怎么全是英文?每个单词我都能看懂,可它们组合在一起,我就无法确定它们的含意了.是先摘话筒,还是先插卡?拿了话筒计时就开始了吗?要是弄错了,二十元钱报废,那可是一百二十元人民币啊!在国内一个月工资也就这么多吔!
我不禁心慌了,手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我在亭子里站立许久.小小的空间里充满了我的心跳声.最后还是咬牙逼着自己,拿起话筒,插入卡片.盯着号码键,看一眼,戳一下,看一眼,戳一下。。。。。终于听到了那边长长的,稳稳的铃声.我们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身是颤的,声音也是颤的.
以后我与家人的联系仍以写信为主.
渐渐地我在奥克兰站住了脚跟.手里也有了点钱.看着别人拿起电话就能和家人通话.心里就痒痒的.隔海那边的家人也思念心切.决然率先走关系在家里安上了电话.我们之间的电话联系逐渐增多.只不过烦恼的是二十元纽币六分半的通话费,着实让我缩手缩脚,不敢放开了打.
一天,一个朋友神秘地对我说:"想不想打电话?"
"想是想啦,只是....."
"一块钱一分钟!"
"多少!?"我跳了起来.
"一块钱一分钟!"他环顾左右,压低声,肯定地重复一遍."要是想打,星期四晚上十点钟来我家.多带几个人来,如果他们也想踏便呢."(上海话找便宜)
周四晚,我们如约到他家.一辆车连我坐满五人.来他家呆了不一会儿,一款黑色高级轿车悄无声息地滑进院子里.
"来啦."我的朋友轻声说:"谁先打?"
我是主谋,自然我第一.那车大灯关闭,只开了个车内小灯.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坐在司机座上.我递上二十元钱.
"二十分钟."他说:"你的电话号码."小青年一边问,一边从公文包内掏出一大砖头式手机.头也不抬.我报上号码,他熟练地按了号,听了听,便递给了我.
很快,一个奶声奶气,一边嚼着什么,一边含糊地问:"喂?谁呀?"
这是女儿,我心头一热,鼻子发酸.
"毛毛,吃饭呢?吃......"我话还没说完,女儿已提高音量,尖叫起来:"妈妈!爸爸电话!快!"随即一阵乒乓乱响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妻子喘气的问话:"你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奥克兰呀."我故意拉长了有点颤抖的声调.
"有什么事快说!"
"别急,慢慢说,我们有二十分钟可以讲."
"嗯!?.你有钱啦?"
"不解释了,你尽量讲."
我们谈了二十分钟,一个美妙的二十分钟,一个享受的二十分钟,一个漫长的二十分钟.
通话毕.我下了车.对着黑暗的天空,张开双臂,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爽!亲爱的二十分钟,真爽!!
后记:小青年的公司很快发现他"假公济私"的"揩油"电话生意.而我们也就再没享受到"一元钱一分钟"的"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