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街頭演說家
對
大人來說，過大年可以好好地休息一段時間。勞累了一年了，也該徹底放鬆一下了。這期間，短則要到元宵節，長則要過二月二了。閒聊是人們休息，也是交流的好
方式。年節這段時間，在村頭某處朝陽的地方，總是聚集著一些愛聊的大人，還引來一些愛熱鬧的小孩。這些人湊到一起，天南海北，海闊天空，一邊曬太陽，一邊
侃大山。照樣有一、二個最能侃的，也不知道哪來的這麼多知識：書本上看來的，自己經歷的，聽人家說的，自己胡編的；內容無奇不有，五花八門：現實的，歷史
的，恐怖的，黃色的……在文化落後，書本匱乏的農村，這侃大山成了人們交流資訊、傳播知識的重要途徑。
這
種街頭演說，豐富了農村的文化生活，傳播了各種知識，也培養造就了一些農民街頭演說家。千萬別小看了這些農民演說家，他們有的只認少許幾個字，有的則大字
不識。可他們講起話來卻是眉飛色舞、繪聲繪色，詼諧、風趣，並且結構嚴謹、思想縝密，很有感染力。其演說的才能，比起如今一些隻會捧著手稿，拿腔作調地講
一些空話的人，不知要高明多少。
我在此處再引申一點，在農村，在那些不識字或不大識字的人中間，確有些高人、大才，不僅演說很有煽動性，且有頭腦，有謀略，有組織能力。說不定劉邦、朱元璋、成吉思汗輩就隱沒其間。我向來不迷信天才，天才有的是，只是歷史沒有給予他們機會而已。
六、在井邊過年夜
那
是在大躍進年代。為了十五年內超英趕美，工農業要大幹快上，戰天鬥地，一天等於二十年。沒完沒了地檢查，沒完沒了地評比、競賽，反對保守，破除迷信。上面
定任務，下指標，一級壓一級，級級加碼；下面走投無路，也只好一層騙一層，層層欺騙。於是數字天天變化，日日翻新。今日放“衛星”，明日發“火箭”，畝產
幾百斤變成幾千斤，上萬斤。過大年了，上邊來了指示：要鼓足幹勁，過一個革命化，戰鬥化的大年。怎麼個過法？大年夜搞冬灌！所謂冬灌，就是為越冬的小麥澆
水。澆水的方法是用轆轤將水從井中提出來，澆進麥田。順便說一句，那時我們中學生，放假後都要參加隊裏的勞動，一天也不休息。對於大年夜搞冬灌，隊幹部也
實在是出於無奈，他們的內心，也充滿著良善，上面的要求，不得不執行。隊幹部分配我們四個年齡相仿的小青年負責一口井：“你們四個人，打著一口燈籠，一人
抱一捆玉米秸稈，到地裏點上火，然後圍著火坐著就行了。至於澆地嘛，大過年的，就別幹了”
我們按著隊長的吩咐，來到井邊，點上火，坐著聊天。黑暗中舉目遠望，四周的原野中，有著一堆又一堆的篝火，我們知道，那是我們大隊和附近大隊的；我們也知道，那些人也和我們一樣，按著同一道命令，作著和我們一樣的事情。
此時此刻，那位下命令讓人們在大年夜搞冬灌的長官，走在原野上，看到黑暗中在到處都是冬灌的篝火，他的革命“創意”，換來了如此巨大的革命行動和如此壯觀的年夜景觀，他一定非常地興奮、得意，他的心中一定有著巨大的成就感、榮譽感。
七、“政治進食堂”
在畝產萬斤的神話破產以後，中國人結結實實地嘗到了挨餓的滋味。就在最艱苦的60年，我進了大學。大學生的平均月糧食定量是33斤，我進校時個子在班上最矮，評定量時評為32斤。現在人也許不懂，以為一天一斤不少了。可是在油、蛋、肉很少的情況下，這定量是根本吃不飽的，一天一斤仍餓得肚子咕咕直叫。可是說句公道話，這定量少歸少，但基本的營養是能夠保證的。一個我自己的事實是，就是吃著這32斤定量，一年之後，我居然長了近20公分。
農村可就慘了。也因此，學校定了個政策，60年春節一律不放假，不准學生回家。學校這樣規定，是因為學生來自全國各地，家在農村的很多，如果回家過年，一則怕農村生活太苦學生身體受影響，再則也怕學生回家後，見到與“大好形勢”不一致的“陰暗的一面”。於是，我們只好在學校過年了。
為渡過難關，校領導大抓食堂，提出“政治進食堂，書記下伙房”。學校領導想法設法，讓學生吃得舒服，吃得開心。
大年這天，全校吃餃子。數千個學生的餃子怎麼個包法？人人動手！食堂統一和好面，拌好菜餡，按班級分發下去，由學生自己包，包好後分批到食堂煮食。
年
日，國家還特別供應每人半斤糕點，二兩水果糖。按系、按班發放。在發放的時刻，全班聚在一起，每大約七、八人一組。當這一組把糕點、糖領來並按人按量分發
到每個人的面前後，每個人都兩眼發光地盯著自己的那份美味，但是先不能吃，必須每人說上一段，大約是感謝黨，在國家這麼困難的時刻，還給我們供應這麼多好
的東西，我們一定要……我們一定要…….
所有人的說話都是真誠的，發自肺腑的。
說過之後，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拿起自己的一份，風捲殘雲地吞進肚內。（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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