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坐在奥克兰王子码头的长椅上,背后是繁华喧嚣的奥克兰city,只是经过一条街,这里却是一片宁静的港湾,湛蓝的天空映衬着湛蓝的大海,阳光 透过高高的希尔顿酒店的屋顶,照到海上 ,平静的海面泛着粼粼的波光,远处白帆点点,3号码头的Fuller adventurer轮渡有秩序地来去,偶尔传来一两声鸥鸟的轻鸣,和煦的阳光温暖地照在身上,袭来阵阵的睡意,朦胧间身我两忘,碧水轻舟,仿佛又置身江南,回到梦中的同里。
同里和周庄距离很近,却分属于江苏的两个地方,周庄属于江苏的昆山,与上海相接,而同里则隶属吴江,位于太湖之畔,四面临水,八湖环抱,同里镇区被川字形的15条小河分隔成7座小岛,小岛间由49座小桥串接成一个整体,屋舍依水而建,形成一片“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美景。
既是水乡,自然少不了桥,在同里的桥中,最年长者就是思本桥了,它建于南宋,距今已经将近800岁了,仍岿然不动地里在桥港上。最小的桥是同里环翠山庄荷花池上的独步桥,桥面长不到一米,桥宽两米,两人相遇都需要侧身而过。同里最有名的桥则是“三桥”,太平桥,吉利桥和长庆桥,三座石桥紧紧汇聚在一处,以三足鼎立之势相互依伴,伫立在小镇的中心,三桥构筑典雅,小巧玲珑,每座桥的石柱上都刻有楹联。
清渚波光云影 小桥流水江村
淡淡地写出了同里的宁静的魅力。桥多自然就多了和桥有关的风俗——走桥。 走过太平桥,一年四季身体好;走过吉利桥,生意兴隆步步高,走过长庆桥,青春常驻永不老,每逢小镇人遇到婚庆喜事,迎亲的花轿和乐队都要在三座桥上热热闹闹的走过一遍,算是大吉大利,小孩出满月的时候,也要抱着孩子到桥上走一走,期望孩子未来的道路通通顺顺,老人到了66岁的时候,更是必须在午餐后走一遍三桥,算是走通了人生的一个关口。也是祈愿吉祥如意,幸福平安。
小镇的人们,在自己热爱的故乡,自己创立了名胜,自己建立了风俗礼仪,怡然自得的生活着,构建着一个与世无争的和谐世界。在这个小世界中,他们更知道应该珍惜和恪守祖辈 前多年留下来的生态 。
桥是古老的,桥下的水,是宁静的,构成了同里宁静的世界。一湾悠悠的碧水鲜活而且清亮,透射出一种安详,水面上或是飘荡着一只没有系缆的小舟,随水逐流,或是倒映着岸边迎风的绿柳,偶尔橹声欸乃,万娘船上,一位吴娘摇舟轻过,像是怕搅扰了岸边朦胧着的人们未醒的清梦。河岸上逶迤幽长的街巷,白墙青瓦的民居,古色古香的店铺,各式各样的飘动的酒旗,一如千年都不曾改过。随意的走在小街之上,随处哪里都有可能是曾经的书香门第,有的是保护起来的历史遗迹,也有的只是平常的小镇住户,你都可以轻步踏入,没有人会阻止你,特别是那些有住家的宅院,你正踟蹰之间,主人已看出你是外来的游人,笑容满面地请你进去,甚至还会奉上一杯香茶,让你感到像是遇到多年不见的
老朋友。
同里的静是一种远离尘世的静,是一种超凡脱俗的静,面对如今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面对尔虞我诈的芸芸众生,在这里,你会油然而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可以完全的放松自己的心灵,平静的面对一切。2009年的那个春末,再一次走进同里的我,感触更深。
同里的宁静和亲切在于它的内敛。同里在原来叫作“富土”意思是生活在这方土地上人们,人杰地灵,丰衣足食,但是富土人认为这个名字有些“显摆”,也容易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有一位乡里的秀才,就将富土两个字拆开,然后再重新组合起来,就变成了“同里”。中国原来的行文书写方式是竖式的。当时的富土究竟富到什麽程度,书上曾经记载的是:民丰物阜,商贩骈集,百工之事咸兴,园池亭榭,声技歌舞,冠绝一时。
同里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实在是非常的不容易。这一点有实实在在的给同里人带来了莫大的好处。
当初,周庄人依依不舍的送走了那位因为炫富差点掉了脑袋的沈万三,而同里却款款的迎来了一位早年离他而去的游子—任兰生。任兰生就是同里人,官至清朝的资政大夫,赐呢阁大学士,任凤颖六泗兵备道,一个相当不小的官,相当于现在的大军区司令,因为政绩卓然,屡屡升迁,都是些颇有些实权的职位,在“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朝廷里,他大概不会比沈万三穷多少吧,但是他并不是因此而倒霉的,任兰生一生最风光的是与当时起义反抗朝廷的捻军作战,战场上,出身江南颇有慈心的任兰生看到尸横遍野的时候,有了一念之仁,下达了停止追杀的命令,这一作法,差一点要了他的命,马上遭到同僚的弹劾,事情传到京城,慈禧太后勃然大怒,大发雷霆,消了气之后,看任兰生鼻正口方,不像是大奸之人,就问他将来的打算,任兰生回答的是:退而思过,进而报国。于是任兰生真的免去了杀身之祸,回乡思过去了。
任兰生是聪明的,回到家乡之后,就建了一座园子,既消化了口袋中多余的银子,又给外人一副回家养老的样子,力求使政敌们尽快地把他忘记。而且还给园子起名为“退思园”,任兰生无意间成就了他一生最重要的功绩,不仅同里有了一座著名的园子,历史上也因此记录下了任兰生的名字,而他的那些政敌们,那些地位更加显赫,气势凌驾在他之上的,或是因为弹劾他而大成其名的衮衮诸公们,都早已像尘埃一样,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了。
吴江枫落夕阳中,半溪瑟瑟半溪红。
散尽千金非难事,一宵安以慰平生。
万娘船歌年年唱,南园灯火夜夜明。
渔桥光影照弦月,不知何时旧人听。
这是05年秋天那一次去同里之后,写的一首怀忆同里的诗,那一年时间仓促,只在同里住了一晚,但是那一次的感受也是最深刻的,距离第一次去同里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同里也在悄无声息的变化着,这种变化是淡淡的,有些老式的店铺也装上了霓虹灯,有的房屋也被刷得亮亮堂堂的,有些石库门的老屋也装上了铝合金的门窗,这一切的变与不变,都给同里带来新的希望,也都无损于同里的那份所能够给与你的浓浓的温情,同里的每一条河都在荡漾着生活的暖流,无论你身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会远远地注视着它,凝望着它,依依不舍地 把它藏进梦里。
在江南的小镇中,我最不能忘怀的就是同里,尤其是同里南园茶社的那一片灯火。
如果说,退思园代表的是同里的一面,同里人对官场名利的疏淡以及善良仁忍,那片南园茶社的灯火则代表了同里的另一面,同里人深明人世大义,其实就连石桥边先坐着的老汉,都对社会时势有着洞幽悉微的评判能力,另外江浙一带的小镇不仅有着小桥流水,吴侬软语,还孕育出一批铁骨硬汉,这些以生命和热血换来民族生机的慷慨男女,他们的往来和聚集构成了中国近代史一系列著名的事件,一艘艘小船的来来往往,解缆系缆,都会同里上京白酒牵动着整个中国的命运。
南园茶社就是他们聚集的一个地方。南园茶社最初叫福安茶馆,在两条小街相交的尽头,背面则是靠着河,有可以登舟的码头,开茶馆的是同里一家小户人家,同里人喝茶的风气很盛,茶馆的市口很好,老板夫妻招待也非常的热情,茶资又少,所以茶馆生意一直都不错,有一年,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把茶馆烧得干干净净,老板只从燃烧的火堆中,抢出了一个盛茶叶的锡罐。在茶馆中喝茶的常客中有一位叫顾达昌的古董商人,在生意的空闲时间里,常来茶馆坐坐,和老板说说话,生意好的时候,两个人说说笑笑,生意不好的时候,又互相宽慰着,茶馆没了,顾达昌心里也是空空的,有一天,从上海做生意回来的顾达昌,怀里揣着一包银子,找到茶馆老板,说要把茶馆重新建起来。还是在原来的地方,还是原来的风貌,还是原来的热情,还是原来的厚道。福安茶馆的故事仿佛是泡在白瓷碗中的清茶,让坐在那里品茗的人久久地回味。二十世纪初,中国正处在民族危机得令人忧心如焚的年代,同里人陈去病和柳亚子等一些诗人一起成立了南社,“社以南为名,何也,乐操南音,不忘其旧。”这些诗人们经常来福安茶馆喝茶,诗词唱和,致力提倡铮铮铁骨和民族志气,在这些人的感召和建议下,福安茶馆改名南园茶社。首尾相加,即为“南社”。
2005年那个深秋的午后,我和妻子走进南园茶社,在二楼临窗的地方,喝着淡淡的龙井,听着楼下呢喃的苏调,坐了一个下午,相对无言,而神思已经随风远行,飘荡于天际之外。傍晚离开的时候,茶社内外灯火依稀,在楼下等着去卫生间妻子的时候,信步走出茶社的后门,那里就是码头,曾经是南社诗人们拱手作别,相去天涯的地方,旧时舟船犹在,转眼伊人何方,天黑了下来,到处是飘渺的灯火,想着同样即将独自远行的妻子,泪水就要溢出眼眶。
昔人已随流水去,此地空馀旧日园,一杯清茶温尚存,转眼伊人身去远。
2010 06 于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