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大学的时候,因为酷爱中国文学,所以毫不犹豫地进了中文系。课业虽然繁重,却不以为苦,反以为乐。毕业后成了一名语文老师,继续沉迷在文学之中。三尺讲台前,与我的第一批学生(一群小我六岁的少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们心照不宣地将深情的目光投向了文学,每周一上午“以文会友”的作文交流,成了最受大家欢迎的时间。我也总是以匿名的方式投上几篇新作。可是毕竟不敌高考指挥棒的力量,当面对堆积如山的高考复习卷的时候,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来教毫无文学气质的语文。不过还好,学生们都很争气,都考出了意想不到的高分,我也因此获得了学校的特别嘉奖。但是,最高的奖励还是来自我的学生,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们特地送来的卡片:在您的身上,我们学到了很语文(语言+文学)的东西,我们将会是永远的文学爱好者。
来到新西兰后,生活在乡间的农场上。找遍了整个小镇,只找到一个华人,而且她还嫁了个洋人丈夫。所以不要说文学,就连中文都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作为义工免费教一群外国人学中文。我选用了中国传统的启蒙教材<<三字经>>。在第一堂课的自我介绍中,我们相互寒暄“您贵姓”“免贵姓张”。在以后的日子里,用我仅有的英文单词,连比带划手舞足蹈地为他们解释着这九百多年前的佳作。而金发碧眼的洋学生们,也开始摇头晃脑的背诵起“人之初,性本善”。就这样,我们渐渐手拉手地步入中国文学的殿堂。
因为是免费的课程,所以我从来都不布置回家作业。令我感动的是,每次上新课前,学生们早已把前一节课的内容背熟了。我们约定将齐声朗读课文三遍,作为每堂课的序幕,而我只参加其中的第一遍朗读。但是这样的朗读,最后都变成了背诵。在朗朗的书声中,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国籍都消失不见了,百年前的文章在此刻获得了重生。也许这就是拥有着不同声调的语言的魅力,仅仅是念诵一遍,也能让人心醉。也许这就是中国文化的魅力,言简意赅地串成传统文化的珍珠,极其简朴却绝对不失高雅。
我和我的洋学生们就这样风雨无阻地走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他们甚至为了上课放弃了自己的假期。为了确定一个汉字的由来和演变过程,我们一起察阅资料,甚至将考证工作延伸到了甲骨文。为了帮助学生们理解“五子登科”的荣耀,我们彻底地研究了中国的科举制度。为了搞懂五行学说,学生们竟然搬来了大堆英文版的风水资料。可以说,我的这些kiwi学生,他们的中文水平并不出色,但是就在这短短的一年之间,他们已经悄悄的爱上了中国文化。
出于某些原因,象《三字经》这样的既不实用又不能带来经济效益的课程都将被取消。我一直将此消息拖到最后一节课才宣布。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成人竟然那么沉不住气。有的人当场就哭了。有的人在走廊里大叫sad! sad!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百感交集之下,只是保持沉默。
下课了,学生们迟迟不肯离开。道别的时候,他们全部选用中文:我们就是来向您学艺的“唐伯虎”,您就是最好的语文老师。他们竟然引用了唐伯虎拜师沈周的故事,并且再次将我命名为“语文老师”而非中文老师,这也算是对于我这一年来的最高嘉奖了。
在学生们的目送中,我离开了教室。
在汽车发动的那一刹那,我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只是隔着车窗,机械地向外挥挥手。
难道文学真的是过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