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从Kuniaki Kawahata的脸上垂下,滴在他的条纹衬衫上,然后消失了。这个5个孩子的父亲,需要用一点时间来平复自己的情绪。
Kawahata
有两件悲痛的事情和CTV大楼有关:第一,作为富山外国语学校(Toyama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TCFL)的副校长,他的12个学生死了;第二,他的女儿,20岁的Kyoko也死了,在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她正和其他同学一起,在
CTV大楼第四层当地King's Education语言学校的教室里。
让Kawahata难以释怀的是,是做父亲的他推荐女儿Kyoko给King's Education的,作为独立学生学习,Kyoko不注册在富山外校班。
他最后一眼看到Kyoko,是2月19日在日本富山火车站。
“我们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只有2分钟火车就要开了,那时候她还没有买票。我很着急而她一点也不急。我拎着她的行李赶紧跑上楼梯到月台上,火车已经进站了,我对她说,‘别总是这样,要守时间。’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前她小时候我从来没有这么做,当时这么做也觉得很自然。她转过头来对我笑了一下,我记得很清楚。”
当他再次看到Kyoko的时候,是在基督城的停尸所。“她已经很难辨认,我用她的头发盖住她的额头,然后想,‘啊,Kyoko。’”
富山,一座40万人居住的日本沿海城市,距离东京400公里。这里,并不那么吸引人,但还算繁荣。富山
外国语学校坐落在市中心一栋高层建筑里,有两层楼面。三年前开始,富山外校开始和King's
Education建立语言学校合作关系,由富山外校将学生送到新西兰,进行为期3周的语言学习课程。今年的学生自己承担费用,两名日本老师则在2月19
日到达各自的新西兰寄宿家庭中。
在2.22地震中,King's Education同时有64名学生和8名员工死亡。
19
岁的Yukio
Minami在地震发生前正计划完成自己2年的英语diploma课程,地震发生后,他被深深埋在废墟中,当时他的想法就是等死。瘦瘦的他已经记不起下坠
时的感觉,“什么东西打到我的头上,然后就很黑,什么也看不见。我能闻到燃烧的烟味,我想是什么东西烧起来了。我也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有些女孩在哭,我
的手很疼,因为被夹住了。
“我周围没有什么空间,天花板就压在我的脸上,我很害怕也很难受,虽然能够呼吸,但感觉很可怕。”
他回忆说,“我只想到我会怎么死。”
整整6个小时以后,消防员才在清理出一条通道的过程中发现了他。
接着又是2个小时,Yukio Minami被解救出来,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19岁的Kento Okuda,是最后被救出的几名学生之一,在地震发生时,他和Yukio Minami坐在相邻的位置上。
“感觉地板被从我们脚下抽走,接着就是一团黑,腿非常疼。两条腿都被压住了,都很疼,我试着将其中一条抽了出来。
“开始的时候,有很多声音,也有很多烟,人们都在尖叫。开始我的腿很疼,但渐渐我不太感觉得出来。我的手也只能稍微动一下。”
他的一条腿被压在一个10公分大小的空隙中。在这时,他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并拨打给他在富山的家人。
他在电话中告诉自己的兄弟发生了意外。“但是他不太相信,所以我让他去找Kiyu(日本带队老师)说话,后来,我告诉他我的腿被压住了,他说,‘等一下。’”
结果他又等了12个小时,直到救援人员用一把工程锯,对他的右腿进行了截肢,才把他从废墟中拉了出来。
“当时我戴了一个氧气罩,感觉光线很强,有很多救援人员,告诉我再坚持一下。有个医生对我说,‘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61岁的Hiroko Sato在地震后和她最好的朋友Yoshiko Hirauchi压在一起,她当时很平静地认为,只能接受死亡。
“当时我认为我会死在这片黑暗中。
“我觉得我的生命一直过得很开心,我能接受这种死亡。”这位前富山警署的行政人员当时也在语言学习班里。
她和Yoshiko Hirauchi是40年的好朋友,所以当地震发生时,她和Yoshiko坐在一起吃午饭也是很自然的。
“我坐在桌子的末端,和我的好朋友在一起,然后我就到了桌子底下,周围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
当摇晃结束后,她还能听到她朋友的声音。
“她在说,‘我不能呼吸了,我不能呼吸了。’我告诉她要坚持。在狭小的空间里,我碰不到她,我的右胳膊和左腿都不能动弹。我的脸是朝下的,能够呼吸到一点空气。后来有很多烟飘过来,我的朋友说,‘请快一点,快一点。’然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Sato被救出来以后,手和胳膊受了伤,而Hirauchi则死了。
19岁的Rika Iwakura,地震发生后躺在Minami的旁边,一个重物压在她的腿上。她最好的朋友,19岁的Yurika Uchihira,也在她的旁边,受了重伤。
“我的腿动不了,但我的上半身还能动。腿卡住了,右腿很疼,肚子上也压了东西,所以我看不到我的腿的情况。”
她说,听到人们在叫唤,“我很疼,我很疼。”还有人喊,“快来救我们,快来救我们。”她的腿开始很疼,后来麻木了。
8个小时以后,Rika Iwakura被救援人员救出,她最好的朋友Yurika Uchihira则未生还。
10天以后在惠灵顿医院,Rika Iwakura接受了高位截肢手术。
当消息传来时,副校长Kuniaki Kawahata正在家中,当时,他的父亲才死了7天,家里还设着灵台。
“我立刻开车赶往学校,我一边祈祷所有的学生都没事。”
他在学校一直呆到第二天凌晨2点半,当时有很多日本记者堵在门口,学生家长们都呆在一个有电视的教室里,等待电视播放最新的消息。在接下来的12个小时里,他们能听到谁被救出,谁还没有下落的消息。
现代通讯的奇迹表现在一些家长和被埋在废墟下的学生取得了联系,一位家长拨通了Kento Okuda的手机。Kawahata则和一位叫Tomoko Kiyu的老师通上了话,了解了一些简单的情况。
“她告诉我们能见度很低,因为烟很多,她能听到一些声音,但看不见。”
在日本,传来的电视画面上,CTV建筑被地震夷为平地,景象让人绝望。
“就算有9个人幸存下来,已经是奇迹了。”Kawahata说。
地震发生的前一天2月21日,这个班级的23名学生和老师还在基督城游览,并拍下了一张合影,仅仅一天过后,地震就让这张照片中的12人丧生。
“这可能是最糟的一天。我开车回家,喊着我女儿的名字。我们日本人认为语言能有一种精神的力量。当我呼唤我女儿的名字时,可能会达到9000公里外的她那里。我喊了好多次。那时候我已绝望,但我还是决定为了学校和其他家长,做我该做的事情。”
Kawahata和Urakami赶到了基督城,和新西兰当局合作并安排已经赶来新西兰的日本学生家长。作为能说英语的学校代表,同时也是失踪学生的家长,他的双重角色意味着他能够感受到所有各方的情绪。
富山外校的校长Hisao Yoshida,在地震发生的那天早晨在日本,当时Kiyu(一名老师)丈夫的爸爸急着跑到学校,将地震的消息告诉了他。
“他给我看了Kiyu女士发过来的短信,短信很简单,写着‘不能呼吸,火’。你完全能感受到她的处境。非常紧急,非常绝望。一名学生的家长也赶到学校,说他们能和废墟下的女儿通上话,家长尖叫着要帮忙,我告诉他们保持冷静,警察很快就会去救他们。后来这名学生被救了出来。
“当天下午我还和Kento通上了话,他很冷静。他说他在等待救援,口气就像是在说等一辆公共汽车。”
随着家长们的陆续到来,焦虑情绪越聚越多。一有消息从新西兰传来,学校员工立刻在一块白板上进行更新。家长们整晚呆在学校。作为校长,Yoshida原想也赶到基督城,但在学校当时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呆在学校。
没有人直接对学校发火。他说。
“学生家长们只是焦虑。他们来问我们,为什么要组织到基督城游学。他们知道在9月份已经有一次地震,他们问我说,我们有没有做过调查。”
Yoshida能做的,只是展示一封电子邮件,告诉家长们,CTV大楼在9月份的地震中没有损坏。 接下来的3周,Yoshida没有回家。该校的校友们组织起来,为这所学校筹善款,募集约合170万纽币。
“每次我得知一名学生身份被鉴定出的消息,我都在办公室里哭。”
在基督城,已经赶去的家长每天都和警方以及日本使馆官员有一个通气会。家长们十分希望到寄宿家庭中看一看。
Kawahata说,“每一天都有家长们希望去到寄宿家庭中,说一声谢谢,希望了解他们的孩子在最后几天做了什么,他们真的想知道。当他们活着的时候,我们并不太在意他们在做什么,但一旦他们故去了,我们很想知道他们最后几天做了什么。”
由于鉴定尸体的工作十分缓慢,家长们感到很气愤。Kawahata说一些家长到最后还抱着希望,尽管十分渺茫。
“我们等呀等,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发泄我们的怒火。我们诅咒地方官员以及日本外交官员,诅咒了很多。”
有些父母能够找回孩子的个人物品,当找回他们的相机时,看到他们孩子在照相机中留下的影像,一时间痛不欲生。
在基督城,家长们参加了2场悼念仪式。一个是在Burnham军营的外面,那里是尸体鉴定场所。栅栏上摆着鲜花,地方的毛利族人做着仪式。
“每个人都哭了。那是一个有风的晴天。”Kawahata 说。
Kawahata,Urakami以及学生家长们当时都住在较远的Methven地区。
周围的景色是平静的,不远处有日本媒体一直在跟踪采访。
“我们都不理会他们,我们关下窗帘,那时没有人愿意接受采访。”Kawahata说。
富山外校英语班当时有一个新西兰教师,名叫David Horsley,49岁。他说,当时看到这些家长一面带着悲痛,一面和当局打交道,感到十分痛心。其中有些家长单纯地认为,他们可以帮助进行援救,为此还从日本带来了皮手套。
David Horsley在地震时也在CTV大楼中和班上二十多名学生在一起,比较幸运的是他只头部有点轻伤。
“对他们来说,看到这栋建筑的情况很重要。不管当时的情况如何,他们都想要亲眼看到大楼的情况。他们到达后会问,‘为什么其他的建筑都没有倒塌?’他们感到CTV大楼肯定有问题。
“这些父母们希望找到一个能对此负责人的人,就像在日本,如果出了这种事情,一定会有人站出来,鞠躬向大家道歉。”
今天,19的女学生Rika Iwakura已经安上了假肢,她希望能够在10月份重返校园。
另一位被截肢的学生,19岁的Kento Okuda以前是一个足球爱好者。他承认,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他感到很低落,但现在他挺过来了,他仍然保持开朗和乐观。
他说,他对基督城也没有因此而感到厌倦。
Rika Iwakura也是乐观的。她也不介意再回到基督城看看。
她说,虽然是个噩梦,但是她并不经常去回忆。“我是一个快乐的人,周围总是有朋友。我总是在说话,我觉得我自己没有变。Yurika死了,让我的生命空出好大一块。等我回到校园,我可能会更多地感受到现实。”
Minami则说,能回到学校真好。他说,其他的同学还是像从前那样对待他。
“很多朋友都不在了。教室显得很大。回到这里很好,我能和朋友们交谈,这样就不用总想那些不好的东西。我感觉好些了。
“我想要知道,为什么单单那栋建筑会倒塌。但我并不因此感到愤怒。有时候我会睡不着,想我那些朋友,但并不经常这样。”
对于年龄最大的学生Hiroko Sato来说,她的心灵不那么容易走出阴影。
“我比其他同学都要大很多,我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了,所以我不是一定要再活着。但是很多优秀的同学都走了,却不是我。
“我感觉我的生命空空荡荡,我丢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我能否再次享受生活,但我现在肯定经历得太多了。我希望等我和我的好朋友再次见面时,能够讲给她听……”
这是一个特殊的班级。这是一个特殊的教室。在富山外语学校的这间教室里,很多座位都是空的。
“日本人总是让人惊讶的。他们不会互相组织成地震幸存者团体。他们是非常有韧性的。”
Kyoto Kawahata的墓碑安放在当地的一个庙宇里。少量骨灰放在一个盒子里存放在家中。
新西兰政府对于CTV大楼为何会严重垮塌的调查,仍在进行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