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绵长幽怨的歌声,仿若女鬼来访的前奏,陡然之间被吓醒了。再竖耳倾听,才发现是有女人在练声,说不上是专业还是业余,那种细幽的,拖着长长尾巴的声音在静谧的清晨,只让人毛骨悚然。
她是楼下那个身材极好的女人。远远看背影,会让女人艳羡,男人爱慕,走近了看,稍有点恐怖,她披散着长发,长发却是有些花白了,并且不屑于漂染,任它和婀娜的身姿形成差别。所以这样一个背影,让人恐怖,时间的印记仿佛在她身上绞成一团,连时光自己也糊涂了,只好在她脸上不重要的地方刻上些皱纹,比如额头,然而这几下,却是深刻无比。
此刻,她就站在楼下练声,一只手轻抚爬上一楼窗台的不知名藤本植物,一只手舞蹈一样缓缓上扬到头顶。抬头挺胸,摆好歌唱家的姿态,不连贯地发声。不远处,是几个边遛狗边聊天的老大妈,和我一样,很注意地朝她看。
我进楼门时,和她擦肩而过。她淡漠的表情里,没有一丝尴尬。也许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她刻意营造的诗意,不见得被宽容,被欣赏,习惯了在嘘声中自我捧场。因为美,所以不承认青春已逝。在旁人的惊讶中,泰然处之。我,和我周围的人,常常喜欢操心,心底试图希望她那样的人应该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属于年龄和姿态的合适位置。可是又怎么样呢?在她旁若无人的世界里,谁又能影响她按自己的方式张扬或者沉醉?
在路边的一个阅报栏看报纸,转眼之间看到一对老人。仿佛是文学青年最爱感慨的那种:花白头发的老头缓缓推着轮椅中银白头发的老太太,一个长长的上坡之后,累了,歇脚,擦汗。晨光中,这样的情景似乎很动人。
然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大概是两人的衣着差别太大了,老头是最寻常的泛黄的白汗衫,而老太太,端正地坐在轮椅上,两手矜持地抓住华丽的披肩。有人向老头问路,他回答了很长时间,寂寞了很久似的,甚至还和人聊天。老太太脸上,是淡漠和忍耐。“怎么那么爱凑热闹!”她皱眉评判身后的人。老头摇头,笑笑,拍拍她的肩膀。继续上路。通往嘈杂冷漠的四环路上,这样的背影让我发呆。
曾经但凡看到一对老年人携手走过,脑海中总是闪过“相濡以沫”这样的词汇,仿佛无论年轻人的相恋有多少种不和谐色彩,到老都只会化作一种夕阳红。
然而真是吗?我们真的懂得夕阳红是怎样一种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