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久久地凝视着这幅铅笔画:重复勾勒的线条,虽然使整个画面失去流畅美,却能让人看出作画人全心全意追求画面完美的心情。画面上两枚水果:一枚鸭梨和一枚蜜桃相依相偎,相映成趣。鸭梨丰满而滋润,果实的柄上仿佛还带着刚从果树上分离时的汁液。蜜桃饱满而甜润,两片带着纹路的桃叶衬着丰美的果实。让人的心也实实在在的浸透着甜蜜……
我如此详尽的描绘着一幅并不完美的儿童简笔画。所有的理由只在于画面的背后隐藏着一朵渴望开放的花。也许,在很多人的眼中,未曾开放的花蕾并非一朵完整的花。但我坚持认为,只要在春天的枝头占得一米时空,那就是春的使者。画的主人——一个12岁的男孩,坐在小学三年级的课堂里,旁若无人地用线条勾画着他懵懂、快乐而诗意的人生。
我从不曾将那些对开放的花朵所提出的希望寄托于他的身上。他那难以凝聚的眼神和模糊不清的言辞常常使我失去了和他沟通的耐性。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每当我试图走进他的世界时,他总是用我难以理解的笑容和转身离开的姿势来表达他对这个世界的“观点”。他对于这个世界一定是有自己的“观点”的,对此我深信不疑。
当我将更多的关爱倾注于那些盛开如霞的花朵时,我的心情明媚而快乐。花朵绽放时的娇艳容颜和醉人清香,让我,或许还有更多的功利实用主义者,尝到了劳作之后小有收获的甜头。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和更多的人一起,选择了这样的行为方式:拒绝任何一种没有成果的劳动。在拒绝这种劳动的同时,也拒绝了体验浪漫与精彩的生命过程的机会。
在现有的规则与秩序中,我使用着现有的语言和文字,在一朵朵开放的花儿之间穿行如蝶。他却在我的视线边缘,尽情地描绘着一个线条的世界,并试图将那些难以驾驭的线条组合成一幅幅精彩的画面。当我从绽放的花丛中微笑着抬头时,他面无表情地递给我那样一幅画:一枚鸭梨和一枚蜜桃相依相偎,相映成趣。鸭梨丰满而滋润,果实的柄上仿佛还带着刚从果树上分离时的汁液。蜜桃饱满而甜润,两片带着纹路的桃叶衬着丰美的果实。
果实,是所有花朵开放之后的必然结局。难道在他的意识中,花开之后,枝头满挂丰硕肥美的果实,才是人生完满的唯一结局?
生命之中,有很多的意外,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来临。这些意外所带来的情绪,有惊奇,有喜悦,有感动,有悲伤,有凄恻,有绝望……当我拿着那幅画时,一种意外的惊喜和感动袭击了我,这或许就是一朵花开放的前兆?我能否以我期许的充满爱的目光,照亮一朵花开放前那段充满挣扎和痛苦的黑暗历程?
在每一朵花之上,都有一双无形的睿智的眼睛,如炬的目光抚慰着每一朵花绽开的容颜,将花朵绽放的生命历程照得一派通透澄亮.而这样的目光之下,一定会有一些被遗忘的生涩的花苞,期期艾艾地将一段生命的时光拉伸得悠长悠长,那样的拉伸延展,仿佛古寺里的铜钟,敲响之后,只会留下忧伤绵远的回音,空灵,飘渺,无法捕捉地在时空中回响。
我用了最简单的毫无修饰的笑容和语言去面对他同样简单的心灵:“我最喜欢吃桃子。”他茫然而空洞的眼神涣散无光,我甚至不知道他在转身离开之前,到底有没有看我一眼。
我细心地收藏着这幅画,将它贴于我笔记本的首页。在流逝的时光中,某些片段里,我经久的对着画面,试图从那些不流畅的线条中感受一颗不同寻常的心的跳动。更期望依靠我的想象,完成从画面到眼神的转换,进而体验一朵花开放时的快乐和激情。可是,我的眼前,始终只有那幅画面。
很多次的努力之后,我的愧疚油然而生。我知道,这样的失败并非我想象力贫乏。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从来就不曾走入我的记忆,不曾在我的思维中留下一些可供想象的印迹。这样的结果,并非他的过错。他是客观存在的,恍若花园中一棵小草,蓄着一朵生涩的花苞,青青的色彩,在众多色泽光鲜的花朵中,暗淡的、无声的存在。而我,也就理所当然的将目光中所有的热情凝聚在那些开放的花朵之上,开放的开放得更加热烈,对身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惊奇。那朵生涩的花苞,却在那些花朵的阴影之下,面无表情的递给我一幅画,他竟然还使用了现实的世界现成的语言:“老师,送……给你。”
那一刻,我心底除了惊异,一种刀绞般的痛楚袅袅升起,直逼我的眼睛。我,不是万能的上帝,仅仅是上帝无意之间丢失在人间的一粒种子所开出的最平凡的一朵花,和众多的花朵一样,色泽淡薄,花形简单。在拥有了开放的幸运时,却不可能同时拥有帮助另一朵花开放的能力。当我以开放的姿势站在他的面前时,他无言的离我而去。那样的行为方式里,是对我那句“我最喜欢吃桃子”的话的不屑,还是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有了和我相同的惊异与痛楚的感受?
或许,这一切都不是,在他紧闭的花苞里,安然地存在着另一个世界:灵异的线条,奇妙的图案,别样的语言和思维?否则,他为什么总是在每一个四十分钟内专注的勾勒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图案?
只有在面对那些图案时,他的脸上有了微笑。那时,我听到一朵生涩的花苞在阳光下涌动的声音,听到一朵异乎寻常的花开放的声音。照亮他开放历程的,永远不会是我,那是他自己!而不论是我还是他,都只是上帝丢失的种子在人间结出的花朵。所不同的是,我们存在的方式,或者是开放,或者是待放。无论哪朵花,既然存在,就有开放的理由,这是由花朵的本性所决定的。
同为花朵,让我们仰起清香的笑脸,绽开娇艳的花瓣,满含祝福地等待另一朵花的开放,哪怕等到的,永远只是一个生涩的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