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畢生難忘的一九七八年九月某個晚上,經歷怒海拋浮七級風浪,死裏餘生的我們;終獲允許棄船泊岸各難民歡呼互擁,甚至跪拜哭泣,那幅刻骨銘心景象永遠駐停腦裡烙在心坎。
回朔那整月日夕在海天相接,茫茫汪洋中的絕望,任波濤戲耍的無奈,雖然終於能在荒蕪小島暫棲;沒糧缺水種種悲苦,是寸菅難描,韾竹書不完。能棄船登岸,皆有重生喜悅,身疲力歇涉水渡珊瑚潮,一群可憐者紛紛倒臥沙上。
開始十七天望海待盼過船帆影,淒涼日子漸趨絕境的人,都變得沉默;深宵同對星月嗟嘆,寒酷海風也陪伴嗚嗚低泣。幸好被一艘星藉潮州漁船偶然發現,贈送整船鮮魚解飢。曰夕男士成群結隊圍繞收音機,聆聽聯合國有否挽救我們的消息?
印尼巨型軍艦把荒島放逐者釋放,被轉送至印尼小島「丹容比娜」新建難民營。印尼藉島民也頗貧困,衣衫襤褸骯髒 。 房子皆木牆鐵蓋,如此酷熱地方日夜受烹蒸之苦,和船民平等。除了部份以木架檔位出售食用品外,多是游手好閒者,猜不透他們何以維持生活?
據說印尼華裔,操縱斯國經濟,多是豪富商紳。但在這小島的部份華人,仍居茅房趿木屣,一幅貧民寫照,此島酷熱氣候,草木俱枯,井水污濁,荒蕪人稀,但在我們這群曾與驚濤駭浪掙扎,怒海餘生者眼中,正像人間天堂。
因商借洗澡間而認識了一位年青潮藉婦人,她以其破碎家鄉話興我交談,使我這廣東婦頃刻感溝通困難。她和兩位稚齡兒女,長年活在凸凹不平的茅房內,守著塵跡密佈粗質家俱安份等待到城裡稚恼煞颉u上沒學校,島民多數文盲,究竟他們如何教育下一代?是我們埋在心中疑問。
島上設有蕑陋木廠, 雪廠,廠後那片倖存綠州,成了船民避暑別院。這裡欠缺醫療設備,萬一得病便以土法或生草藥救治。惡疾者、便載往一句鐘車程小鎮求醫。想及疲弱病人,被搖搣不停的路程令我不敢想象。
為了讓難民的孩童能繼續學習,我們在難民啟營後開辦兩校,由學識豐富者自動請纓。從此、朗朗中英文讀書聲,您悠悅耳的歌調民謠,常常吸引居民圍觀。我們表示歡迎他們加入學習,可惜島民對難民有所誤解,皆禁止他們的孩子接近營地。
雖然現時我們散居各國,都幸叩刂亟M家園,呼吸著自由民主空氣。間或會憶及小島群居生涯,猜想島民生活可有改善?那班長成的人是否擺脫文盲?
掀閱舊照片,重睹那段生命轉捩點,逃亡辛酸血淚史。老照片中穿藍色波恤,臉呈堅毅的家父,早已撒棄塵世。和先父並排而立數位高齡者,想亦駕鶴西歸。相片背景的殘破廠房,該也被拆掉,剩下了歷史般僅留追悼痕跡。
(二零零四年重修於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