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將波其實單名波、干將是少有的複姓,朋友都叫他阿波;個子不高,身材瘦削、若在未頒總動員令前,是不符從軍標準。但如今全國壯丁由十八歲到四十五,只要能行走又沒眼瞎,皆一律要入伍。
阿波在一次午夜查戶口時被送進「光中三號受訓營」,十二週後速成結業,被調到第三軍區廿二師團第七步兵旅,駐防越柬邊境附近的小鎮鵝油郡,這個座落在一號國道旁的城市,白天市集繁華熱鬧,看不出是經年飽受戰火蹂躪。
阿波與戰友混熟後,才知那麼多貨品是被邊界商家大量採購,再轉手賣到柬埔寨;邊防官軍也明知不少貨物總會落在扮成商人的越共手上,也無法可想。
負責防守軍營的阿波,和同袍輪流值班,從軍後除了受訓學習開槍拆槍外,再沒有上膛射擊過。對於令南方軍民聞風喪膽的越共,究竟是何長相?是否三頭六臂倒使他心中充滿好奇。
站崗每三小時換班,白天還能望望藍天白雲和耕地上的農民,晚上就很無聊;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因為越共多是等天黑後才出沒。
戌申年春節(1968),為了讓軍民慶祝新年、交戰雙方協議停火一週,由除夕起先效。南方各城市人民莫不浸沉在節日的興奮忙碌中,軍隊視各指揮規定,讓半數部隊輪流休假,返家團聚。
阿波是留守營地的一批,要等元宵後始可回去;軍令如山,一個下士兵身不由己,唯有悶悶不樂的每天握著M16步槍,無奈值班。
大除夕深夜,守歲的百姓開始燃燒鞭炮,壁壁啪啪聲不絕於耳,偶而還有如雷的電光炮響聲。大年初一凌晨,正當大伙人熟睡時,這些鞭炮聲密集的在阿波軍營附近呼嘯。
然後是一片喊殺之聲,守營門的兵士大叫:「越共進攻啦,快快起來、 、 、」
接著營內警鈴大鳴,終於將所有士兵吵醒,大家匆匆抓起槍械,衝入崗位向敵軍反擊。
來犯的共軍從四面形成了包圍火網,衝鋒槍、AK步槍、迫擊炮齊向營地射擊;一時火光照耀,槍炮聲大作外,照明彈也已升空。田野四週人影幢幢,守軍齊發的火力反向飛射而出。
滾入戰壕內的阿波,嚇到六神無主,心慌意亂中不斷口中唸佛。他緊握著M16自動步槍,定神後,槍口朝黑暗火舌噴吐處扣拔機,子彈銅殼連串跳出散落一地,槍口火如蛇舌,不斷的噴吐。
許許多多的槍聲炮聲和手榴彈聲串成大合奏、悽厲的呼娘喚爺聲在煙霧瀰漫裏變成呻吟,彷彿鬼嚎似的令聞者毛骨慄然。阿波的土坑被越共炮火打中,他來不及呼喚經已昏死過去、 、 、 、 、。
迷糊中呢喃著:「我的左手、我的左手、 、 、 、」
「阿波!醒醒啊、又在做惡夢了?」妻子輕輕推他,他張目、習慣性的去撫摸左手,前段手臂果然空空如也。掙扎著起床,熟練的將床頭義肢、那截鋼鐵怪物扣上左臂。
揮不去的那場夢魔,幾十年來經常侵襲,令他不得安寧;其實越戰經已結束三十幾年了,戌申春節越共大進攻也已近四十年前的陳年歷史了;耄耋之齡,對如煙往事,總難忘懷,而最無奈的是,厭厭夜雨,思緒就不由自主的讓時光倒流。
揉著惺忪眼皮,阿波用「鐵手」拉開窗簾,戶外、墨爾本春光明媚,花園鳥鳴啁啾,風和日麗,新鄉生活美如詩畫,四週那有什麼槍炮聲煙硝味呢?
二零零七年九月廿九日初春於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