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越經過多年戰爭後終於國土統一,舉國騰歡慶祝和平終於來臨了。對於生活在魚米之鄉的二百餘萬華裔,一九七五年四月三十日、西貢總統府被越共坦克車長驅直入後,就注定在異鄉的炎黃子孫、悲劇宿命已拉開序幕。
文源承父業經營咖啡與茶葉生意,在越共展開清算資產買辦後;隨著全國更換錢幣,剎時間市場凋敝,人心徬徨。一向奉公守法的文源竟接到了傳票,意外成了「被告」?
令他吃驚的罪名是:「故意轉移人民財產」?傳票指定審訊地點時間。趕緊找律師,沒想到這一被視為舊社會維護資產階級的行業,早已關閉禁止咦鳌K斜桓妗⒉徽撦p重罪案、民事刑事,皆要自辯、別無它途。
他百思難解的是從沒有轉移過分文財產到任何地方或給任何人?帶著忐忑不安心情,踩著腳踏車前往法院(像徵資產身份的汽車早已停用);到達始知原是「交通銀行」舊址,越共竟然將這座華裔金融機構變成了「臨時法庭」。
門外站崗的公安木無表情,詢問處的女人睡眼惺忪,宛若整夜征戰以至身體過度虛弱,連回答的聲音也輕如蚊叫。爬上三樓(為了節省能源新政權的辦公大廈電梯多已停用),寂靜無人的過道除了單調腳步聲外,文源彷彿是夢遊者進入了太空星球。
閉著的門無法知悉內理乾坤,他為了準時,以免被扣上輕視法庭的罪狀,只好大膽將門推開,一道道的尋找。找到左邊第五間門外、瞧見小小一個膠牌,印著「越南人民民主共和國初級法院候審廳」,對照傳票,果然在此。
門內映眼空曠廳堂,長方桌後放了三張座椅,三杯清水滿滿的要往外瀉似的幸而沒溢出來。牆壁正中掛了胡志明的黑白相片和金星紅旗。
離桌前不遠擺了一張沒有靠背的木椅,職員查看了傳票和証件,面無表情的指著那張獨一無二的木椅,他默默的行去,坐下呆等。
比約定時間遲了半小時,在百般無奈焦慮中;文源忽見穿著土黃軍服的兩男一女、彷若幽靈似忽然現身。接著又有一位年青女子,臨時搬進桌椅自個兒提筆書寫,像是記錄員。
女法官開腔,北方聲調,口若懸河,像被打開的錄音機,行雲流水的說:
被告文源、男性、三十歲、巴川省出生,五官瑞正沒有破相。已婚有五名子女,從事咖啡、茶葉與洋酒買賣。家住十一郡平泰街,有兩部汽車、一棟四層大樓,法商銀行戶口存款四千三百零六萬五千元,交通銀行戶口存六百二十萬七千元、保險箱一個。是否有錯?」(當年匯率一千越幣約換一美元。)
「沒錯。」文源頗感驚訝的是女法官對他的檔案如數家珍。
「你放在保險箱內所有黃金、鑽石、美鈔,都轉移去給誰?只要坦白,一切從寬處理。」女法官冷冷的聲音迴盪,想也不想的隨口而出,她好像早已背熟了。
「我根本沒有那些東西,那能轉移呢?」他用純正越語回應,兩個男人抬頭神色有點驚奇,想不通華裔的「被告」卻能講一口流暢越語。
「胡說,你沒有貴重的珠寶、美鈔,開設保險箱作什麼?」法官提高了半拍聲浪,顯示她的憤怒。
「我開保險箱是存放証件,如身份証、戶口紙、子女報生紙,房屋契約,生意合同;因為平泰區經常有火災。」
「你才三十歲,有那麼多錢財?肯定是非法經營、剝削人民而致富?」
「我沒有非法經營,都是合法買賣,有納稅和薄記証明。」
接下來是雙方連串對答,甚至包括了被告的私生活,是否曾與美偽集團勾結等等,已近黃昏才停止審訊。
記錄員將一紙文件呈給法官,再轉回要他簽字。上面是兩方的對答,文源細心詳讀後才落筆。
女法官命他起立,聆聽宣讀審訊後的判決書:「被告文源,非法經商剝削勞苦人民致富;轉移財產有待深入調查。汽車、店鋪、銀行存款全凍結,不得買賣及轉讓,每週要向公安局報到,直至結案為止。」
文源離開法院時,想不通汽車、店鋪、銀行存款,全南方人民都被凍結了,為何多此一舉?此後他定時到公安局,翌年奔向怒海,才擺脫了「被告」的陰影。
二零零七年九月十三日墨爾本無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