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似乎人人都談到渡假旅行這件事，家中一子一女，一個要冒險去軍法統治下的斐濟，一個已呼朋引伴，排妥了幾天的日程。為了不在家中與妻相視枯坐，也就去了一次島嶼灣。      

        在 我看來，離開原來久居之處，到另一個地方耽一段時間再回來，而目的既非公幹，又不是商務，就算作旅行的了。凡一旅程，除了遊山玩水、瞻仰古跡、享用美食， 其實還有更深層的體驗，如何在旅行的過程中，透過藝術、文學以及個人的經驗來瞭解旅行的奧妙，從而產生獨特的見解，是很有趣而又經久難忘的。英國人艾倫—狄波頓將旅行比作一種藝術，他認為旅行代表著探索人生，掙脫工作的束縛，是「實踐的幸福」。說到底一個人離家遠行，穿州過省，許多時候是出於對奇穎鮮活的新事物新景象的期待，而旅途中的僕僕風塵，也帶給我們更多的衝擊與刺激。

        我之所以對島嶼灣〔Bay of Islands〕心嚮往之，除了仰慕那裏的風景，恐怕還是嚮往懷唐依（Waitangi）這個地名，這一個決定紐西蘭命運的歷史遺跡。還有就是聞名全球的卡瓦卡瓦藝術廁所，據說每年有十數萬遊人來此「小解」，皆為一睹它的風采。

        開車經過奧克蘭的北岸，先抵達旺格雷〔Whangarei〕，再前往派希亞〔Paihia〕， 駕車穿越北島的山林原野，從來都是賞心悅目的樂事。濃郁的夏綠，是大地的主色調，去冬深褐金紅的楊樹，如今枝葉繁茂，萬千葉片被田野上吹來的風掀動著，在 強烈的陽光下，反射出金屬的熠熠閃光。雖是漫山濃綠，卻也綠得極有層次，富於変化，那是一種豐腴的色彩，呈現出飽滿的活力，悠遊的富足，而夏日山野的空氣 又是那麼清爽，如同剛擠下的牛奶一般新鮮，令人感到你可以一口把它喝下去。

        來 不及預訂酒店房間，而在網上查看則整個島嶼灣大小酒店概巳爆滿。打定主意只要駛近派希亞，找到第一間酒店能有空房，就立刻住下。松林旅舍的老闆是義大利 人，對房間收費標準支支吾吾，推諉說要由他太太來決定，待那位忙得團團轉的義大利婦人接待我們，一間剛騰出的空房，已經漲了一倍價錢。滿臉堆笑的她，手指 正不耐煩地敲打著櫃檯，我相信她並不希望我們接受這個價錢，因為我們只住一宵。

        過夜的地方有著落，進入派希亞鎮就氣定神閑了。海濱的一列鐵木結構建築，連接著碼頭，到海灣對面羅素鎮〔Russell〕的渡輪，1600馬 力的噴氣快艇，往大岩洞與觀賞海豚的遊輪，都由這裏啟航。還有一隻中型遊艇，每晚出發在海灣諸島之間巡航，並供應海鮮晚攴，乘客還可在品嘗龍蝦生蠔的同 時，近距離欣賞磅薄的哈魯魯瀑布。派希亞，還有對面的羅素小鎮，都是酒店旅舍林立，渡假屋與豪宅華廈，更是多如牛毛，大亍上的店鋪都是畫廊、工藝品店和食 肆酒廊，擠滿了曬得像熟透的小龍蝦的遊客，在這裏可以聽到各國語言，見到線條優美的長腿，仿佛雕刻出來的肌肉，飄逸的金髮，比海水還要碧蘭的雙眸。好像全 世界各地的俊男美女，都擠到島嶼灣來了。

        如 要在派希亞和羅素兩城之間，二選其一，我會挑羅素。因為這個小城更古典，更清幽，透過開著紫花的路樹，可見到一幢幢殖民時代的老房子，小巧潔淨，被漆成柔 和的淺棕淡黃。敞開的木門後面，穿蘇格蘭格子裙的孩子，正牽出一條毛茸茸的大狗來，可以看見屋頂上豎立著的鑄鐵風向標，鏽斑剝落，顯現出年代久遠的沉穩， 更有著笑看塵囂的清高。

        懷唐依條約遺址，嚴格說來只剩下四樣東西：條約之屋、毛利會堂，毛利戰舟和老旗杆。還有就是海邊那一片草坪了。

        由於在當年是在帳篷裏簽約，當時照相術又剛剛發明不久，也沒能保存下簽約的照片。只有一幅由麥可畫的油畫，描繪了懷唐依條約簽訂的歷史場面。奇怪的是竟在遺址見不到這張畫的原作或複製品。    

        1840年，威廉-霍布森（William Hobson）乘坐的炮艦就停泊在島嶼灣的海面上，他和毛利酋長簽訂了兩個版本的懷唐依條約。有後人說是英人狡猾，故弄玄虛；然而更多人寧肯公允地認為，霍布森與其扈從，的確是缺乏先前的條約談判經驗。

        懷唐依條約的起草人是雅各-巴斯比(James Busby)，他是在1832-1839年期間，受英國政府委派，到紐西蘭保護英國利益的。巴斯比的一個突出表現，就是把許多北島的毛利族聯合在一起然後成立了「紐西蘭聯邦的部落酋長聯盟」(Confederation of the United Tribes of New Zealand)。

        由於無政府無法律的現象和法國的威脅日增，毛利人也漸漸懼怕法國的入侵，巴斯比就替酋長們寫了一份請願書，要求英國女王的皇室保護。但英國必需在擁有新西蘭的主權這一前提下，才能實施保護。 故在1839年時，英國殖民地辦公室委命威廉•霍布森（William Hobson）出任女王陛下的駐紐西蘭領事。霍布森被指示去「處理紐西蘭的原住民讓他們認可陛下在全部或部分島群的權利」。1840年1月，霍布森從雪梨到紐西蘭，進行條約的前期準備，巴斯比撰寫條約的英文版，由傳教士亨利•威廉牧師 （Henry Williams） 去翻譯成毛利語的版本，這個翻譯工作非常困難，因為有很多英文字找不到相同的毛利語同義詞。

         同年2月6日，有45位毛利酋長跟英國政府在懷唐伊簽訂了條約。其後8個月裏，全紐西蘭的北島跟南島各個地區，一共有39位元毛利酋長簽了條約的英文版本，512位酋長簽了毛利語的版本。

        儘管懷 唐伊條約仍出現許多詮釋有異的問題，但懷唐伊條約至今仍是法律與社會的重心，許多人都認為它是紐西蘭的立國檔，是保持種族關係平衡的一個支點。懷唐依條 約，並沒有像大多數大英帝國與其殖民地所簽署的條約那樣，被遺忘與廢棄，而是作為立國檔，在存在爭議與受到質疑的同時，也更受到尊重。而且，毛利人雖然在 過去因為這一條約，曾失去土地與權力；但在今天因為這一條約仍享受到補償與優待，成為世界上最舒服的原住民。

     作 為一個生活在紐西蘭的移民，的確應該對這段歷史有最粗淺的瞭解。走到那綠草如茵的高坡上，可以遠眺整個島嶼灣，當年英人的軍艦曾在這裏嗚炮，驚醒土著沉睡 千年的古夢，在巨大的白色旗杆下徜徉，只見頭頂藍色的國旗獵獵迎風，在它下麵不遠處的毛利戰舟，雖可盛載百名饒勇的武士，斬波劈浪，令人震憟，如今卻被拖 到岸上，任人把玩，變作拍照存念的背景。重溫紐國這段令人難忘的歷史，憶古思今，怎能不感慨萬千？！

     去 懷當伊必經一橋，極窄僅容一車駛過，兩端又沒有紅綠燈，甚至不設紐國常見的長短箭咀以示何方先行的標誌，我們駛至橋中央，巳見對面亦來一車，忽見橋身有一 處已加工拓寬，容會車時駛入，便靠邊相讓。就這樣兩邊來車，你避我讓，竟能相安無事暢通無阻。種族之間、人與人之間，往往也會遇到類似「冤家路窄」的狀 況，有時不一定狹路相逢勇者勝，謙和禮讓，同樣可以雙贏互利。每年至此參與懷當伊條約紀念活動的人們，經過此橋時不妨深思箇中道理。

     歸途中繞道卡瓦卡瓦〔Kawakawa〕，專程造訪舉世聞名的「藝術廁所」。僑居紐國的奧地利藝術家弗裏德里希hundertwasser， 有見於一些城鎮日漸衰微，別具匠心創意在亍旁建造一座藝術廁所，每年拉動了十數萬遊人前來。廁所的用料是前儲備銀行大樓拆下的碎瓷片，加上一些牛奶玻璃 瓶、手制燒瓷，由紅色的腰鼓型圓柱、藍白相間的內牆、紅褐鵝卵石地板、金色圓球等組合而成，頂部是一片細小的黃草。進入男廁，迎面只見一幅宛如教堂彩繪玻 璃的奶瓶磚牆，透進來的陽光變幻不定，在這裏坐馬桶如廁，會令人產生置身教堂的錯覺。弗裏德里希hundertwasser認為廁所經過藝術 的改造，與教堂相似並非不可能。我覺得這位藝術家和現代主義大師達利一樣，想像力豐富奇特，而且童心未泯，他的創作有著更多的波浪形弧綫，異想天開的不規 則変形，神來之筆的隨意造型。淘氣、嬉戲的背後，更有著反傳統的天馬行空。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用自己的藝術才華，為紐西蘭留下了一個創意與實用結合的景 點，一座有公用廁所功能的藝術雕塑，一處萬眾朝覲的「聖地」。

       從 廁所裏「朝聖」兼「方便」完出來，隔壁的女廁，輪候的女仕的長龍，巳擺到了夏日的豔陽下，大家都很有耐心地佇候著，因為人人心中都有數，除了「解決」之 外，還要觀賞與拍照，花上比通常如廁多一倍的時間，不足為怪。一位好奇心過於強烈的女遊客，竟把頭探進男廁這邊來，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在男廁裏面 時，聽到女廁那邊的驚歎聲與笑語，的確也曾心思思，不知那邊是否風景獨好！？

       每一個在此進出的遊人，毋論男女，都會有這種好奇的遺憾，留下對另一半未窺全豹的神秘感，或許這正是弗裏德希hundertwasser的創意其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