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去广州是在1969年1月。时文革闹剧已经折腾了两年多,群众早已厌倦。领导者必须不断地花样翻新,不断地创造出新的概念,寻找新的斗争对象,制造新的阶级敌人。
这
时从党中央到地方的党组织已经全部被打倒,各级政府及学校、企业、事业单位的行政领导也全部垮台。新的权力机构是党政合一的“革命委员会”,打倒“走资
派”的斗争算是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文革”至此是否就没有了革命的对象了呢?非也!千万别低估了那帮文革领导者们的智慧和为恶到底的决心和意志。在几
乎所有的“当权派”都成了“走资派”以后,又适时地抛出了“清理阶级”队伍的新概念。再在所有的员工中,挖掘“叛徒”、“特务”地、富、反、坏等各种各样
的阶级敌人,并取名叫“深挖、防漏”。
我
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并且背负着如此神圣的革命使命来到了广州。原来我们实验室的主任孙某,解放初毕业于大连海运学院,之后被分派到广州海运局,先后
在远洋货轮上任三管轮、二管轮、大管轮和轮机长。由于我们所的一套大型的设备结构、系统相当复杂,操作运行又有相当的危险性。因为是新的设备,国内过去没
有曾经运行过这种设备的技术人才。苏联专家说这种设备的操作运行与大型轮船的轮机有相通之处。于是一纸令下,将时在广州海运局任轮机长的孙某调了进来,任
实验室主任。
本来实验室主任既不是大官,也算不上技术权威。可是由于当时他所拿的海员的保留工资(大约200多元),着实令人眼红。并且作为海员要经常出国,经常接触外国人,这自然就有当特务,向外输送情报的机会。有如此坚挺的理由,于是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被清理”的对象。我这次南下广州,便是奉命到他原来工作的广州海运局,寻找他当特务的蛛丝马迹。
这是我第一次来广州。当然是乘火车,连卧铺车厢也舍不得坐,为的是可以多得几元钱的路途补助。一出火车站,感到广州是如此的漂亮。楼房普遍楼层较高,爱群大厦(当时改名人民大厦)有十几层高。海珠广场有雄伟的广州交易会展览馆。在展览馆的对面,刚刚落成了高度为全国第一的一个宾馆,27层高。这座宾馆还有下面一个趣谈:刚施工时被说成是毛泽东思想的光辉样板;施工到一半陶铸被打倒,这座建筑又成了陶铸妄图超过北京、上海,在广州搞独立王国的罪证;直至落成,这座建筑又成了文化大革命的丰硕成果。
我
们住在沙面上,原来是一个俄国驻广州的领事馆。我的伙伴是一个陈姓党员,因为当时有一个规定,只有党员才能调阅档案。可当时党员数量不多,所以每次外出,
都是一党员一团员搭配。他和我不是一派,他是造反派,我是保守派。现在把文革中的坏事统统地扣到造反派的头上,这是不公正的。实际上保守派也不是什么好东
西,其所作所为,与造反派相比毫无二致,都必须遵着相同的最高指示干着相同的勾当。文革中我们两派斗争、对立很激烈,当时在工宣队的领导下刚刚实现了所谓
的大联合。由于长时期的对立,此次广州之行,我们两人开始都心存芥蒂。可是经过几天的接触,我发现这位陈姓党员,还是心地善良,有正义感。我们除在本单位
的事情上仍严重对立以外,对国家,对文革的整体看法竟是惊人地一致。慢慢地我们也拉近了彼此的感情,双方也能吐露一点心声,说一些稍微出格的话。
因为是元月份,那些天广州又阴雨连绵,天气又阴又冷。我的陈姓同伴穿了一双厚袜子,洗了后凉在室内一个星期也没干。而广州的市民,都把洗过的衣服穿在竹竿上,太阳刚一探出云头,家家便立刻将一根根红红绿绿挂满衣服的竹竿挑出室外,成为广州街头的一大景观。
在
广州的几天,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大约是我们到达广州的第三天,广州街上出现了大量的群众游行的队伍。这次游行,一看就是奉命游行,跟一、两年前打派仗游行
时肃杀紧张的气氛决然不同。街上一队一队懒洋洋的队伍,人们都懒洋洋地呼喊着革命口号。因喊的是广东话,是什么内容也听不清,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东北中苏
边界局势紧张。于是全国总动员,把全国城乡的老百姓轰到街头上喊口号。当时一有“美帝”、“苏修”挑衅,中国便组织全国人民游行抗议。这究竟起什么作用,
人家美帝、苏修吃不吃这一套,连白痴都想得明白。我们回到天津以后不久的3月份,中苏终于在珍宝岛爆发了战争,这是后话了。
此次在广州大约呆了一周的时间。对广州总的印象还不错。街道美丽、干净、漂亮。人们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在经过了文革初期的歇斯底里阶段以后,人们已能平静、顺从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谁知道文革何时才能结束呢?谁知道明天会出事么事情呢?国家,还有自己。还是过一天算一天吧!
回天津时带了好多香蕉。价钱很便宜,8分、一角,最好的一角二分钱一斤。那时人们的工资一个月才50—60元,东西能贵得了么?
2011年12月7日于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