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仪式性的纪念活动大抵都是为现实目的服务的。人们试图通过纪念来降解内心的痛苦,或者说重塑在别人心中的形象,也或者说强化某种意识形态秩序。认识到了这一点,我们便可以很冷酷地把纪念打碎,取笑它工具性的、虚妄的、做作的一面。但同样的,或许我们也应该明白,那些炮制这些仪式活动中的人,他们同样也在被某种意识形态所控制。
当然这种控制也同样有虚妄的一面,即它可能只是一种公开的表演。下了这个舞台之后,该怎么做仍然怎么做——即使台下的行为在违背表演时所宣扬的精神或理念。是为双重性,一种分裂的存在,隐藏于每个存在物之下。
它同样有不受或表演或信奉所支配的一面。因为它可能在别的人那里作了严肃的理解,而且也同时可能规范表演者此后的表演行为——你得保持一致不是么?你至少不能在公开场合做矛盾性太明显的表达不是么?哪怕这是个谎言,你也得要么通过不停的圆谎行为来使这场游戏进行下去,要么通过此后的行为来为最初的谎言作修补。
对于腐朽不堪的机制而言,仪式做得太多,倘被别人作了严肃理解,是会反过来促使这个机制的瓦解的。正如齐泽克所言,意识形态的制造者,最不希望意识形态的对象把意识形态太当真。太当真了,这群傻瓜会反过来推倒这个意识形态的既有统治秩序的。
仪式活动总归是象征意义居多,它价值的实现有赖于背后实际的改善作注脚。缺乏了这个注脚,仪式唯一的作用就是加速这个言不由衷、毫无改善的机制的速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晚清的所有仪式活动,意义最大的,或许恰恰是使晚清的统治覆灭得更快些。
我们得正视它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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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似乎总是用来被遗忘的。那些风云际会的大时代,铁马金戈,牺牲与苦难,到最后都只剩下些抽象的概念,比方抽象的英雄或者抽象的仇恨。甚至连这仅余下的那些个抽象,也总是根据我们现在的模型被不断地重新塑造着。它们都只是现实的影子而已。
所有的细节都不见了。那棵战场上被压弯的草,圈里惊散的羊,或者为战争捐躯者背后的真实的仇恨都不见了。我们今日的讨论也只建立在一些肤浅而抽象的概念之上。任何一个结论,都可能抹掉许多人洒过的热血。谁经历过那样的时代呢?你没有经历过,你就没有资格去评说。甚至于那些经历过的人,就有资格么?任何历史评说似乎都是在亵渎历史。
倘若认同历史评说本质上是现实评说,那也就与亵渎无关。真相总是难以接近,而道理则可以被触及,历史是为道理服务的。剩下的只是道理之高下,以及历史运用之优劣了。或许我们讨厌道理,也讨厌被工具化了的历史,但我们能够逃离它们么?
所有的怀旧都是源自于两种想象。一种想象过于美化某段不再可能的往事。那往事中所有的恶与艰辛都被抹掉了,只剩下一些抽象的传奇。另一种想象过于丑化无法逃避的现实。现实中的那些善与可能都被扔掉了,只剩下一些抽象的愤怒或怨恨。怀旧大体发生于两者遭遇的时候。
每个时代的人都哀叹自己生不逢时,然而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幸福与光芒。又或者到具体的个人,如同行走于林中路,你只能选择其中一条去走,同时怀念另一条。我们得拥抱它,积极地去拥抱那些现实之物,而不是自我哀伤。
道理仍然值得去体验,因为它似乎仍是对我们有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