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貪汙犯XXX!打倒包庇貪汙的XXX!”
尖銳的文革語言,尖銳的鬥爭架勢,毫不妥協的立場。
兩位老者一口四川口音,對著電喇叭高呼口號。他們瘦骨嶙峋的手臂,一次又一次向天空揮舉,每高舉一次手臂,喇叭便吐出一句激昂的口號。
這一幕讓外鄉的我等尤感興趣,於是我近前注視著他們。
他們有備而來,專為抗議披掛嚴整,清一色打扮:自肩膀橫下,身前身後被大字報糊滿。大字報凡打倒的人名具用紅筆打叉,活脫脫文革再現了。
只是,這地方是中華大地唯一未被文革波及的地方。
這裡不是等閒之地,是國家權利機關,是臺灣總統府後院,是臺灣展示自身民主價值允許遊客排隊參觀總統府的入門之地。
也許這裡遊人如織,國外遊客特別是大陸遊客參觀者居多,後邊中正路的十字路口恰逢上班時間就更顯得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倆位老者慧眼獨具,瞅准了這是塊示威寶地,如同鄉間的潑婦專挑吃飯檔口駡街一樣,觀衆多他們的表演欲望才更加高昂,他們的演説才更有價值。於是,老先生們就專挑這遊客衆多的地方丟他們政府的人。
許是爲了表演更花哨,許是竭力追求視覺效果。許是他們看過報導聽過文革中的種種醜態,他們便以醜為美,照搬了文革中的大字報和高帽子。
大部分經過文革的大陸人對這幅行當耳熟能詳,都見識過這頂高帽子的威力,那紙糊的、行書罪狀的煙筒狀尖頂高帽子極盡侮辱之能事,當時扣誰頭上誰便只有瑟瑟發抖的份兒。
然而,這高帽子戴在他們頭頂頗有些不倫不類。
看來這頂高帽不是別人強制戴上的,他們戴了非但不發抖,反而更加精神抖擻更加理直氣壯,更加伸直了胳膊,一遍接一遍高呼:打倒XXX !
XXX不是別人,而是這座戒備森嚴的總統府裏的現屆總統,這座紅磚建築裏正行使國家權利的臺灣最高領導人,在臺灣最具權威名聲顯赫的馬英九先生。
馬先生肯定能聼得到在大院外墻只間隔幾十米的打倒他的口號聲。
顯然他們就是為讓馬英九聼到自己的呼喊聲來的。他們將大字報全身披掛,喇叭口不斷朝大街行人朝大樓上班族朝好奇的我等遊客噴瀉著不滿。
找領袖發洩不滿,挑戰他的民主底綫,挑戰的他的權威,無疑是一件最刺激的事兒。人生就是舞臺,總統小民都有表演欲望,專門找領袖挑戰,無疑會提高身價。老先生們看來深喑此理,聲嘶力竭,樂此不疲,看來長時間的演練已將他們錘煉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他們的手持電動喇叭,音響被擰至最大,擴口処有滋滋拉拉的聲音一齊噴瀉而出,讓近在咫尺的我耳朵裏嗡嗡的,加上他們鄉音頗重,幾乎讓人分辨不清他們的訴求,只聼得見被 打倒的人名,還有映入眼簾的那不斷揮動胳膊的哄鬧場面。
這真是久違了的鬧劇!
文革期間這場景歷歷在目,那領呼口號者也和這老者一樣,高挽袖頭身體一蹴胳膊猛向天空一擧,打倒XXX的口號沖口而出。只是不一樣的是圍觀人也要一同高舉胳膊做出同仇敵愾的模樣。這種表演只有我們心裏最清楚,我們的自由就是能在人群裏隨著揮揮胳膊,跟著去打倒別人,除此之外我們沒有任何其它的自由。要知道那時即使一句呼錯的口號也足以使自己墜入痛苦的深淵!
顯然這兩位在臺灣總統府後門口,尋求另類,尋求出位表演的老者,絲毫沒有這樣的顧忌。
從他們孤立無援沒有更多的支持者看,顯然他們不屬於藍綠陣營的任何一派。再從他們的四川口音以及他們的年齡推算,他們應該是當年從大陸潰敗來臺的老兵。
滿頭白髮的他們,最少也八十多了,精神頭出奇的好!
令人好奇的是,他們本是國民黨一族又如何來反對藍營的獲勝者?
街頭匆匆上班的人群看來早已見怪不怪,大概平日看爛了這樣的表演,大家見怪不怪,目不斜視地從兩位抗議者身邊匆匆而過。反是我們幾位遊客,被這樣的怪誕打扮和這樣鬧哄哄的場景吸引了眼球。
我們的關注令兩位老者更加亢奮,他們呼喊的更加帶勁兒,身後竟招來了兩位保鏢似的人影。
兩位身著白衣黑褲的小夥子緊隨其後亦步亦趨。
小夥子看來剛剛上班,上班的工作被派來緊跟著兩位在這裡隨處走動高呼口號情緒亢奮的老先生們。小夥子戴有微型耳麥,始終與示威者保持著一步的距離,老者走到哪便跟到哪兒。
顯然兩位老者的行動驚動了當局治安部門,他們派出便衣在鬧事者身邊警戒。
由此可以看出臺灣是一個成熟的法制社會。在成熟的法治社會裏,抗議者的行爲被憲法保護。看來這兩位示威者熟悉他們的憲法,知道只要他們沒有傷及他人,他們便有權利在這裡高呼打倒XXX的口號。
這一幕讓人感到無比滑稽的劇情,竟自覺不自覺地張顯出了臺灣民主價值的可貴之処。
相似的場景,如果在海峽彼岸,別説在國家機關政府重地抗議,就算在大街上高呼口號,也肯定是尋釁滋事行爲,兩位老者遍地找牙,都極有可能是最好的結果。
從老先生精神狀態看,他們衣食無憂,他們之所憂完全架構在民主之優上,可對這一點,他們並不買賬。
看著這滑稽的場面,我忍不住對身後的小夥子說:你們可真夠民主啊。
小夥子沖我笑笑,笑容裏頗有些勉強和羞澀。
小夥子沒說什麽,前邊戴高帽子的老者聽聞我的話,放下高舉的拳頭轉過身子,用渾厚的四川話罵道:狗毬民主,假的!
我撲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