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歐洲排隊現象很少見,林林總總的餐館或商店,令你有很多挑選的餘地,不必死等一個點兒。可是在某些地方卻是永遠的人流不息,長龍不已,不論假期或工作周,烈日或雨天,日出日落,統統一樣。這個地方就是那些著名的美術博物館。
這次我們所拜訪過的博物館,如阿姆斯特丹的現代美術館、米蘭的格雷契修道院(存放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地方,要提前一個月預約)、佛羅倫斯的美術學院博物館、烏費茨美術館、羅馬的梵蒂岡博物館、巴黎的奧賽美術館、盧浮宮等,無一例外,門口或說明書上均標明:排隊等待約一小時。他們沒有說謊,除了奧賽美術館的工作人員看見我們其中一“驢友”拄著拐杖,便領我們從特殊通道進入外。其他博物館均需耐心排隊一個多小時。
川流不息的人群,代表著慕名者們的嚮往。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投入等盼煎熬的磨練,就是為了一生中能親眼目睹一下這千載難逢的稀世珍寶。我叫它為“美的朝聖”。
不是嗎?虔誠的宗教信徒們甘願遭受九九八十一難,跋山涉水,終其一生,不就是為了見一眼“佛祖”降生或涅磐的地方?而我們這些也終其一生卻以丹青為伴的“美的信徒”不也是砸鍋賣鐵,湊足盤纏,大老遠地跑到那裡,為的就是站在大師們的作品前“頂禮膜拜”那短短的幾分鐘?
我不是宗教徒,我無法理解和體驗到朝聖對他們靈魂洗滌能起多大的重生作用。可當我親眼面對了那些無價的傳世珍品,那些實實在在地由大師們一筆一筆創生的真品,那種藝術重生的感覺油然而起。這時,我才真正地明白什麼是西方之油畫。它的精美完全超乎我的想像,它的高深似乎推到了可望不可及的地步。她徹底地顛覆了我對油畫的界定和審美,此時我才意識到那些華豔無比的印刷品、畫冊著實地欺騙了我一輩子。
歐洲的博物館博大精深,多數展品陳列在古老、結實、宏大的巨石建構的大廈裡,展品與建築融為一體,非常和諧。大理石牆面的長廊裡,一尊尊雕像依牆排列,望不到盡頭。無心的流覽,你會被某一件塑像所吸引。哦,似曾相識,應該是“海盜”(注一)吧,美院附中時畫過,只是眼前的“海盜”有更多的細節,面頰的鬍鬚更清晰。當然了,模子翻到美院附中,已不知“N”次拷貝,早就模糊一片了。
畫都“藏”在房間內,有最先進的設備保護。歐洲博物館內的油畫多如江中之鯽,這是我沒想到的。畫技之拙劣也是沒想到的。看得出,歐洲油畫和中國畫相比還算是個年輕的藝術種類。
中世紀時期,強大的宗教勢力壓抑著人們的個性展示,基督耶穌、聖瑪麗亞永遠是畫中的主角。超脫的聖人沒有喜怒哀樂,千篇一律繃著個臉。我不否認千千萬萬猶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聖像也有優秀的作品,就像中國廟宇裡的泥菩薩一樣。可這些刻板的畫像恐怕實用的震懾多於藝術的享受。直到十三、十四世紀歐洲的人文主義開始抬頭,油畫才重獲新生。藝術家們力求將偶像人性化,讓他們如世俗的凡人一樣擁有柴米油鹽。
這是一個新課題,人的表情怎麼畫?人的動態怎麼畫?聖人的天堂是沒有風景的,而人間大地多姿多彩,如何表現?藝術家只能重新探索。所以,那個時期的油畫充斥著現代人能察覺到的嬰兒學步痕跡。即使那些大師們,如提香、波提切利、拉斐爾等佼佼者,你還是從那傳世的作品中嗅出隱隱的稚拙味來。
同一時代的米開蘭哲羅是我此次朝聖中最敬佩的藝術家之一。仰望梵蒂岡西斯羅小教堂的拱頂,“創世紀”的巨作震撼所有的人,行外人感歎他對藝術的犧牲精神,除開畫的精美,光是整年整日仰頭面對頂壁作畫,也就令常人嘖嘖不已。而我的驚奇在於,站在地面仰望畫作足有一二十米的高度,這是很少有人如此欣賞畫的。第一,畫的細節會被模糊。第二,畫的整體性缺陷將一覽無遺。米開蘭哲羅的“創世紀”沒有。他的細節你可以看得很清楚,而整體性卻是那個時代的楷模。畫畫的人都曉得,在鼻尖將要碰到畫面的距離去創作巨幅壁畫,整體性是個不可逾越的障礙。唯一辦法就是退得遠遠地審視。米開蘭哲羅是站在一二十米高架上,仰頭畫的。他如何保持畫面的整體性?難道他每畫一筆就要爬上爬下?“創世紀”的整體性是那樣的完美,他是怎樣把握地呢?我站在西思羅教堂拱頂的下方久久地仰望大師的巨作,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答案。唯一可以圓說的只能用“天才”二字了!
再用那個時期的大量宮廷畫作比襯,奢華無比的宮廷內,處處有幾乎占滿整個牆面的巨幅油畫,炫耀著皇族們的豐功偉績。近看那頭盔、花、馬蹄、衣飾、那叫精美,幾乎亂真。可是你只要稍微退後幾步,流覽整個畫面,整體性的陋習暴露無遺,畫面亂紛紛優如噪雜的自由集市攪得人們視線眼花繚亂,分不清哪裡是主體,哪裡是你要表現的中心。我不知道是畫家不懂繪畫的基本道理,還是昧著畫家的良心,去迎合“市儈”皇族低俗的心理?反正與米開蘭哲羅的偉大藝術相比差距太遠。
(未完,待續)
注一:“海盜”真名為“塞內卡”,古羅馬著名的悲劇作家,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