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是常在又無常的,說她常在是因為大自然亙古不變,山水極少被挪移,說她無常,是因為一處的景致卻有許多色彩与光線的變化,往往就會有了她最美麗的時候,
某一季節,某種天氣,某個時辰,甚至觀者的心情,都會令同一景致甚至是平淡的景致具有「睛方好」、「雨亦奇」不同的美。
奧克蘭之南Kihikihi的
薰衣草園就這樣一個地方,十二月花開,那一片紫色使用「花海」這個詞委實太誇張了,用「花毯」形容之還差不多。望去猶若有張整整齊齊的薰衣草織就的紫色地
毯鋪在懷卡托田野上。本來景致并非奇佳,概拜那隨移動雲影時有時無的陽光所賜,把鋪陳在地面上同是一紫映照得一刻亮麗炫目,一刻灰濛澹淡。很多畫家在風景
畫中都試圖描繪過這些有風的天氣里的雲影,惟俄羅斯的列維坦把雲影在畫布上寫活了。
站在園邊的濃濃槐蔭下觀景賞花,很有了點又看到列維坦油畫的雀躍,農舍磚牆的赭紅,作坊波紋鐵皮的銀灰,待熟農田的碧綠,藩篱下雜草的金黃,与薰衣草的紫色,象一堆色彩的音符,每被燦爛陽光照及,立刻歡唱跳躍,雲影飄來,隨即寂然。也多虧陽光,把平平的薰衣草園照活了。
走
到薰衣草園的深處,蹲下來回望,將四周雜樹亂草從視平線中廓清,只見一大片似無邊際的薰衣草,在田野上吹來的清風里掀起陣陣紫色的波浪,餘下鐵皮作坊小巧
的身影,如護花的守望者圪立在天際線上。這是整個園子里最美的地方,蹲下身來的時候,細長綠莖上的紫花,觸踫著裸露的肌膚,似有知心女友在身後以纖纖玉指
搔弄逗趣,微微作癢卻極舒心。
索
性坐在紫花叢中,嗅著那若有若無的特有香氣,從列維坦的風景油畫,想到淤藝術品之所以動人,非因大師的名氣、作品的天價,即使加上技巧的高超也并非全部。
其實是藝術家對事物別具慧眼的觀察,對色彩与光線的獨特感受,打開了我們的心靈之窗,讓我們從身邊最尋常普通的事物的表面,看到了最特別最感人肺腑的東
西。這就是欣賞天地萬物時的審美。
曾有一位法國作家描繪過那種好高騖遠向往名勝古跡的人,他認為懷抱著錯誤的印象離家遠行,是十分危險的。片面追求瞻仰歷史、偉人,遁跡懷舊尋古者,更會因期許過高而大失所望。
只須多加觀察、留意細節,一些貌似平庸的事物也會是引人入勝的,從中總可看出許多東西來。
這個薰衣草園實在太袖珍了,可一草一木,一磚一石,俱見主人興趣之雅的品味,有著一種對生活精緻的講究。相形之下,今人言必稱「品味」實乃奢言濫用,品味,是通過人的談吐,舉止包括待人禮貌,衣著等消費品的選擇,個人愛好以及對藝術品的偏好體現出來的。
為了顯示自已屬於社會較高階層,經常見到一些模仿,這些模仿并無不妥,縱然因一知半解而顯得不協調甚至可笑,但起碼是出於欣賞與向往,對品味的追求而非排斥。
我們自已又何嘗不是這樣模仿過呢?
在女主人站柜台的作坊里,見到薰衣草的制成品,旁邊有一部蒸餾器,自古至今均依法泡制,依靠水蒸汽滲入含有油脂的薰衣草花將香精帶走,冷卻後以液態回收,再經潷析分離,此時便得出香精矣,一大片的薰衣草往往只煉得一瓶。
買回一瓶園中自產薰衣草香精,依女主人所授秘訣,每晚睡前注數滴於枕上,果然馥郁芳香徐徐滲出,催人入夢。夢中所見亦是一片紫色,似水非花,可載沉載浮,飄飄欲仙,情難自禁。
品味之形成,實與薰衣草的制作相近,將家庭教育、社會影響与平生所學統統注入,淨化提煉出的便是品味精華無疑,少許則滿室生香,回味不盡。
能夠傾倒得出這幾滴的,就是有品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