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文學，別的孩子還在抱洋娃娃的時候，就開始抱起一本本的童話書，坐在天井裏的小凳子上，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快樂的下午。識字後，開始學著寫文章，雖然一個童話也沒寫成，但依然固執地認為世界上最美好的故事非童話莫屬。

    一天天地長大，發現自己一天天地在遠離他。昔日童話般的夢想被現實打得支離破碎，只剩下疲憊的身軀木然地頹坐在成人的世界裏。和孩子相比成人要痛苦許多。也許是他們沒有童話可讀，抑或是讀了也不相信。雖然一切的真理早已被“童話”一語道盡，我們卻陰差陽錯地在成人的世界裏與其失之交臂。

    “一顆種子，除非它落入土裏並經歷死亡，否則永遠只是一顆種子。”記不清是哪位先哲的名言，只是莫名地一味喜歡它。

    種子落入土裏就開始變化，在它的生命裏，先前的安全和舒適都不見了。土壤的濕潤讓它不斷變形，腫脹再腫脹，面目全非。

    步入成人的世界，我們也是這樣成長的，一切的夢想開始走樣變形，再走樣，再變形，面目全非。

    懷念起童年的夢想，現實的一切便開始刺痛內心，於是成了一顆痛苦的種子，被自己囚禁在過去的時光裏，一心想要做回原來的種子。

    其實，在落入土裏的那一刻，就註定了種子的死亡。伴隨著這死亡，新的生命正在成形。一切的奇跡來自於它，這是一種超越我們想像的誕生。作為種子必須經歷死亡才能獲得新生，這是它的宿命。

    也是我們的宿命。

    那麼還有沒有別的選擇呢？束之高閣，那裏乾燥而安全，種子可以不用改變自己。但依然難免被歲月風化成塵，所有的生命力也將隨之步入死亡。從來沒有活過的種子，直接化成了一陣清風，逝去。

    變與不變，終究難逃一死，這是種子的宿命。也是我們的宿命。

    種子死了。

    在成人的眼裏，這是一種無法逃脫的悲哀。而孩子的眼裏卻亮著興奮的光芒。他們清楚地看到：失去了種子的形體，生命以一棵嫩芽的形式繼續活著。作為生命，它不必是種子、嫩芽、幼苗、花朵或果實。任何的形式，僅僅是一種載體，承載著鮮活的生命。

    肉體可以是乾癟醜陋的，可以是僵硬殘缺的，甚至是失去自由的，可是內心卻永遠鮮活美麗。每個童話裏的主人公不都是這樣的嗎？除非我們將自己囚禁在肉體裏，把肉體擴大成整個世界，那麼肉體的死亡才會真正成為最大的悲哀。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夠成為你的主人。生命的每一分鐘，都是由我們當下的心力完成的。其實看不到生命鮮活真相的人，從來都沒有自由地活過一天。在獲得肉體的那一刻，他已經住進了牢籠，並牢牢地握著鑰匙不肯鬆手，任誰都無法將他解救。

    “怎樣才能逃出這樣的牢籠？”一千五百多年前，一只鸚鵡向途經當地的達摩祖師求助。

    “出籠計，出籠計，兩腿伸直兩眼閉，這便是你的出籠計。”祖師送它一計。聰明的小鳥心領神會，在主人經過的時候伸直兩腿，緊閉雙眼。主人一看，大驚失色，趕緊打開籠子，將小鳥抓出來看個究竟。他將小鳥從一個手心換到另一個手心，暖暖的體溫還在，可是這樣僵硬的姿勢讓它看起來就像死了一樣。主人感到很悲哀，慢慢地鬆開雙手。小鳥展開雙翅，飛走了。

    若要獲得自由，我們也要死一次。遠觀“死亡”的時候，覺得它很可怕。真正貼近後，才知道這才是萬物的真相。舊的必須死亡，新的才得以誕生。佛陀將這個真理命名為“無常”，並再再邀請我們，用自己的生命來體驗它，以便創造幸福。

    前一秒鐘的自己已經隨著時光而逝，後一秒鐘的自己尚未來臨，天地間唯有當下的我，既不被前緣牽掛，也不為後世左右，只剩下自由自在的靈光一片。這是一種心靈的曆練，將賦予我們鮮活的生命。領悟到的時候，生命中亮起了曙光。體驗到的時候，日子就會過得像所有童話故事的結尾那樣。童話的內容千變萬化，可是結尾幾乎都一樣——從此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在新西蘭生活多年，依然沒能寫成一個童話，卻每天過著童話一樣的生活，這難道不是一種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