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已離開紛擾的人世很久了,他出身於農民家庭。祖父早逝,他得支助我孤獨的祖母,童年是在放牛的生涯中度過的。一個偶然的機緣,讓他能脫離祖祖輩輩沒離開過的黃土地,去到城市學徒,慢慢也能斷文識字。父親,清貧一生,兩袖清風,精神上還是不乏追求,看過不少能找到的書籍。他沒有留下任何遺產,卻給我留下了用之不盡的精神財富。
有一個家傳的銅墨水匣,是他在我考上大學的那年,鄭重交給我的,並告訴我,那是學徒時,因勤奮好學,深得大師兄喜歡,出師時,大師兄送給他的。銅墨水匣上方有鐫刻的四句銘文:“有酒學仙,無酒學佛;剛日讀經,柔日讀史”當時,只覺得這四句話非常深奧,不甚了了。
後來知道這四句應該是兩兩成句,出處不一。先說說“有酒學仙,無酒學佛”的來歷,最早是宋代大詞人辛棄疾《稼軒長短句》有首蔔運算元:
一個去學仙,一個去學佛。仙飲千杯醉似泥,皮骨如金石。
不飲便康強,佛壽須千百。八十餘年入涅槃,且進杯中物。
想當年釋迦牟尼王子,發現了生老病死之苦,一心想解決這個問題,使人類能跳出生老病死的樊籬。他三十二歲悟道,又弘法四十九年,於八十歲時涅槃了。他究竟能否了斷生死呢?釋迦好像留下了一個大問題給世人,稼軒為此作此詞。這算文字中談“學仙”、“學佛”與喝酒的關係最早的意蘊來歷。
到明朝有位叫陳繼儒(1558-1639)的,華亭(今上海松江)人,他編寫的書很多,如《太平清話》、《安得長者言》、《模世語》、《狂夫之言》等一批作品,而《小窗幽記》尤受時人喜愛。《小窗幽記》均為格言警句類小品文,分十二卷:醒、情、峭、靈、素、景、韻、寄、綺、豪、法、倩。其卷十一曰:“酒能亂性,佛家戒之。酒能養氣,仙家飲之。余於無酒時學佛,有酒時學仙。”
這兩句大致意思是沒酒喝的時候就象佛一樣六根清淨,修身養性,有酒喝的時候過過仙人般瀟灑的生活。告訴我們要學著收放自如。
爾後,鄭板橋論酒中說:“酒能亂性,佛家戒之。酒能養性,仙家飲之。我則有酒學仙,無酒學佛。”應該是引用,因為鄭板橋生於1693年,卒於1765年,而早在1624年,《小窗幽記》就問世了。後世喜歡化用這兩句的人很多,如左宗棠題甘肅酒泉亭:“甘或如醴淡或如水,無即學佛有即學仙”;清人張索懿對聯“左壁觀書,右壁觀史;有酒學仙,無酒學佛。” 清代錢大昕曾自撰聯雲:“有酒學仙,無酒學佛;剛日讀經,柔日讀史。”
錢大昕(1728-1804
) 可是個了不起的大學問家,早年﹐以詩賦聞名江南。後入直上書房﹐授皇十二子書。晚年自稱潛研老人﹐主張把史學與經學置於同等重要地位﹐以治經方法治史。歷時近五十年﹐撰成《二十二史考異》深為同時學者推重。曾國藩(1811=-1872)比他晚六年出生,《曾國藩家書》載“予定剛日讀經,柔日讀史之法。讀經常懶散不沉著。讀《後漢書》,現已丹筆點過八本;雖全不記憶,而較之去年讀《前漢書》,領會較深。”他認為經以窮理,史以考事。在給諸弟的信中,他還專門談到讀經讀史之法:“讀經有一耐字決。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精,明年再讀。”“讀史之法,莫妙於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如我便與當時之人酬酢笑語其間。”
筆者領悟這“剛日讀經,柔日讀史。”有三層意思:一是無日不讀書也。剛為陽,柔為陰,甲、丙、戊、寅、壬五奇為剛,乙、丁、己、辛、癸五偶為柔,也就是說的單雙日。二是指時日相宜。柔日讀史,讀史以明志;剛日讀經,讀經以養性。清代的張潮在《幽夢影》中也說“讀經宜冬,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久也;讀諸子宜秋,其致別也;讀諸集宜春,其機暢也。”;三是說心情相吻。當自己浮躁不安,不能平靜的時候,就去讀些經書,以平心亂,當自己鬱悶無奈的時候可以看些有關歷史方面的書籍用以振奮人心。我們今天仍可效法古人剛日讀經,柔日讀史之法,每天清晨讀點哲學之類難讀的書,夜晚讀些歷史書籍,中間下午則讀些閒雜書籍。
現在,我又將這方銘刻題詞的銅墨水匣傳給我的獨生愛女,囑咐她這是爺爺生前珍愛之物,並告其深刻內涵,她說,已銘記在心。我想她將來也會將此傳給我可愛的小外孫,讓這個在西方文化氛圍中成長的孩子,一定要懂得些中國文化的神韻與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