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暮春时节,靠近淮河以北的一个偏僻的小乡村里,一座典型
的农家小院,女主人正摇着辘辘从院中的井里打水,然后她把水
分置在几个大小不一的盆里。她机械地做着这一切,眼神始终是
呆滞的,紧锁的眉头里似乎藏着许多心事。
日上中天时,盆中的水已温热,正当她坐下来用她那长满老茧的
双手开始洗衣时,一位婷婷玉立的女孩儿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象是在梦中一般,她脱口而出地问:“你是谁呀?”一句问话,
让十五年未与母亲谋面的女儿委屈地哭了起来。女儿曾无数次地
想象过与母亲相见的那一刻,却从没有想到过母亲会把她当做陌
生人。而这时的她也如梦初醒,口齿苯拙的她动作同样笨拙地去
牵女儿的手,女儿则以一个孩子的任性,避开了妈妈,躲在墙角
,背对妈妈而泣。女儿无言的拒绝令她那本已支离破碎的心彻底
崩溃,双腿也软得象拧了麻花,再也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瘫坐
在地上,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
十五年前,她舍弃年仅三岁的女儿和仍在襁褓中的儿子,远嫁它
乡。那是个下着雨的夜晚,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故土,泪水和着
雨水搅拌着脚下的泥泞。短短的几里路,竟然走了两个多小时,
等到坐在火车上时,乳房便开始胀痛,这痛一直延伸到心里,仿
佛无数根钢针在穿心。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好心的乘务员为
她找来了列车上的医生。可是不管医生如何询问她的病情,她都
呆呆地望着对方,不说一句话。
十五年的异乡生活,贫穷似乎一直紧随着她,而最让她无法忍受
的是那刻骨铭心的思念,漫漫长夜里的无边牵挂。不知有多少次
,她白日做梦般地想象着一双儿女,有时觉得他们仍是她离开他
们时的样子,女儿楚楚可怜,儿子嗷嗷待哺;有时又觉得他们已
长成少男少女,女儿漂亮,儿子潇洒。有时觉得他们远在天边,
有时又觉得他们会千里寻母,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就这样生活
在自己的梦幻中,常常忘了做饭,等现在的丈夫和孩子们回来吃
饭时,仍是冷锅冷灶。没有多少文化,脾气暴躁的丈夫便以拳脚
相加,可她从不哭一声,把所有的泪都咽在肚子里。
在女儿终于与她相拥的那一瞬间,她那抖动不已的双臂中饱含着
她心底的喜与痛;在母女相对,诉说着别后种种时,她那热切期
盼的双眼里凝聚着她十五年的思与念;而那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
的农家饭里,则盛满了她对女儿的疼与爱。
女儿临行前,一直与一双儿女相依为命,苦等着她的前夫,一再
叮咛女儿,问问妈妈当初为何不辞而别。可当女儿看着母亲与年
龄不相称的满脸皱纹,听着母亲哭声中的撕心裂肺,女儿明白了
妈妈的身不由己。女儿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怎能再在妈妈的心伤
上揉盐?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一个乡村少妇,怎能把握自己的命
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