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历史上是一位文学大家,但在仕途上因为一直反对王安石新法,屡遭贬谪。其中,当苏轼任湖州知州时,对朝廷的一些措施不满,觉得不方便百姓,于是在上谢表时,写诗寄托讽喻。御史李定等人摘录苏轼上表的话,并且诬陷苏轼所写的诗毁谤朝廷,逮捕苏轼押送京城投入御史台监狱,想置之于死地。就是历史上的所谓“乌台(御史台)诗案”。好在神宗还算爱才,后来安置苏轼到黄州(今湖北黄冈)作团练副使。在这期间,他填过不少好词,其中有一首即《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这首小词的前面还有作者写的“小序”现先将序与词抄录如后:《序》云:“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词云: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
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词是写途中遇雨的一件小事。但是,生活细节中往往却能看清一个人的心胸和生活态度。
在中国历史上,几千年都是专制独裁的朝政,可以查找到贤臣遇明君,发挥自己的才华与智慧的个别事例,而大都是怀才不遇,有的是愚忠而死,有的耿直忠贞之士,为自己的信念宁肯牺牲自己的生命。苏轼却走了另一条极带个性的人生之路。他的人生阅历,他的文学创作,为我们理顺出一条清晰的心路历程。尽管作家思想感情上有着深刻的矛盾,可以说既有“投闲置散之哀,又有遁世无闷之乐;既有忧谗畏讥之心,也有愤世疾俗之意”,但是,读者却可以体味到他是一位很有原则的士人,且非常心胸开阔、性格旷达、持守自身人格的士人。有人说,苏轼的词里不乏意志消沉、思想虚无的倾向的作品。其实,这种论调都不是把人作为人来分析,只是想用凭空捏造的理念去分解活生生的大千世界和活灵活现的灵魂。读读这首词,就很难用积极或消极来盖棺论定!
这的确不是一首单纯表现平常生活情趣的词。
上片写遇雨。开篇两句是一个层次:“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一个“莫听”,一个“何妨”,这是一种不由自主、非矫揉造作再现诗人心态的声音。就以我们平常人的生活经历来说,当我们旅途中突然遇上大雨倾盆,会突发出何种心态?恐怕与词人在《小序》中所说的“同行”相似,“皆狼狈”,而词人却“余独不觉”。不仅如此,他吟诗,他长啸(摄口发出长而清越的一种声音谓之啸,可算是一种口技,魏晋时期的一些文人都有此特长,并以有此技为一种风度。《世说新语栖逸》中记载:“阮籍啸闻数百步。”陶渊明写《归去来兮辞》亦有“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的诗句。),表现出苏轼的意态闲适,无所畏惧地在大雨中行走的风韵。后三句又是一个层次:从穿林遇雨的生活细节里,写他手扶竹杖,脚踏草鞋,身披蓑衣,轻松地迎风雨而行,油然生发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平心静气而又铿锵有力的声音。诗人是说,就算披着蓑衣在风雨里走过一辈子,我也处之泰然!人们可以认为,这是一种“不避风雨,听任自然的生活态度”;在贬谪中,“不计较地位得失、经得起挫折的暗示”。但是,我们不能忽略在这直面人生的态度里,还蕴涵着诗人耿介的、绝不肯放弃“自我”的人格精神。
下片写雨后。头三句是一个层次:从时间上说,乃是雨停初春的傍晚时分。“料峭春风”,意谓带有几分寒意的东风;“吹酒醒”,据史料载,苏轼嗜酒但无酒量,喝些既醉。所以,这里说在微凉的春风吹拂中很快醒来。尽管感觉微冷,但他发现还有温暖所在。尽管可以说“夕阳虽好,红不多时”(袁枚《随园诗话》),难得的却是“山头斜照却相迎”,诗人非常看重“斜照(夕阳)相迎”,似乎那斜阳在“料峭春风”里却把温暖迎面送给诗人。把斜阳写得有情,把它人格化。这正是诗人每每能从逆境中领悟生活的情趣、乐观面对生活的一种写照。后三句,又是一个层次:主要写风雨过后诗人的感受。“回首”一句,“萧瑟处”,就是指路中曾经遇雨的处所。这一句有收拢全词之意,与“道中遇雨”相应,同时,是在叙写回首遥望的语句中,意味着诗人情愿持守不避风雨、听任自然的一种生活态度。最后两句“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与“余独不觉”相应,既是事实经过,道中遇雨至归来实景的描写;也可以说是诗人领悟自然、面对人生的又一次展示:急风暴雨也罢,晴空万里也罢,都要以平静之心面对之。
我们也许可以说,这首小词不是苏词的代表作,但它毕竟生动地反映了“这一个”作家个性的重要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