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
家時分仍未破曉,上班擁擠的車流猶如發亮的長蛇在公路上緩緩爬行,与它們逆向而行,會有一種逃離解脫的快感。我喜歡在車輪與路面摩擦的「沙沙」響聲中,閉
上眼晴聞那飄入車窗的田野草香,一路前行,天色漸漸由微明轉為光亮,小鎮村莊若隱若現霧靄之中。來到我釣魚的海邊,清晨時分寂靜無人,獨坐聆聽埃內斯托‧
科塔薩的鋼琴曲,淒美的琴聲如泣似訴,他的音樂總令人想起葉慈的詩﹕「請輕輕踩我的夢」。
離
我數步之遙的木欄上棲息著一對海鳥,跟我一樣紋絲不動,人鳥就這樣面向大海良久,彼此仿佛心靈相通,我不起身,鳥也不飛走。無邊藍水平靜得出奇,惟微風吹
拂起漣漪,這個被黃草山丘環抱的海灣,猶如一隻巨大的搖籃擁我等在懷入夢,此刻我竟然擔心有魚來咬鉤,只要一動,水不再靜,鳥亦驚飛,夢也不復在了。
它的前身只不過是一處廢棄了的工廠,之所以一次又一次來,不是因為這里可以釣到魚,而是因為這里有一種情調,它很難言喻。一地如一人,別人視若無睹,你卻驚為天人,無論從哪個角度望去都美,都令你心蕩神移,所以也就傾之以痴心了。
有位在瓦努阿圖的朋友,海上釣魚時發來一句感言﹕「甚麼都看不見,只看到月亮和太陽!」細想之下此話講得頗有哲理,不見与見,不見者,除了陸地与人間煙火,也可以是硯名利欲望﹔見者是月亮和太陽,更可以是見到了生活里更值得愛的東西。
應看見卻視若不見,不應見反而偏偏看見,我們在盯著某些東西目不轉睛時,是否錯過了一些甚麼呢?
今人言也匆匆,行也匆匆,食也匆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總是著急,靜不下來,慢不下來,安定不下來,是一種浮燥,也是人類流行病「富流感」的具體症狀。
「富流感」是一篇台灣雜誌里的文章所提到的,英文叫「Affluenza」,據說比「禽流感」、「豬流感」更戕害健康危及生命,它并非感染病毒而致命,而是人類自身造成的﹕無休止無窮盡地追求物質財富與成功,因為過於強烈的野心慾望,工作超時,消費過度,越是擁有越是空虛,越是成功越是失落,越是成群越是孤單……
有一份「富流感自我診斷檢測表」,其中有個問題就是「你可以指認出三種生長在家居付近的本地野花嗎?」
如果答案是﹕「不能!」
那末閣下已經患上「富流感」矣。
患上「富流感」的後果,便是在混亂火爆與浮燥之中,失去心靈的恬靜,思想的明晰以及情感的祥和,即使有夢也是粗暴踐踏,而不是溫存地輕輕踩夢。
「富
流感」是心靈得的病,自己也得過,只是不曾自察或是不願承認罷了。紐西蘭就是一個治癒「富流感」最理想的地方。經過差不多五年的閉關靜修,專注讀書與寫
作,已有脫胎換骨之感,再常來海邊靜坐垂釣「療傷治病」,海闊天空間獨步山林,很快就在足下發現好幾種野花,之前一直未加留意,錯過了許多美好事物,爾今
睜開眼睛細看,果然處處都有驚喜新奇。
音樂還在響,魚也上了鉤,雖不是大魚,但一如蘇社長所言﹕「沒有snapper,yellowtail也好!」倒是那雙海鳥飛走了讓人覺得有點可惜!
活著,就是一個生動的夢。
在接近生命盡頭的尾聲,我已經很滿足,很開心了!
我所愛的人啊,所愛的大自然,所愛的生活,請輕輕踩我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