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廣州都會四望，尋找的不是高樓，而是鳥雀，兒時記憶中，五十年代初的廣州到處是鳥雀，電線上站滿小鳥，路邊樹上，屋檐樓頂都有鳥築巢，我在珠璣路就撿到過鳥卵，只有指甲般大，殼上還有花紋。春燕歸來，鴻雁南飛，撩起童心多少夢幻憧憬。

一九五八年「除四害」之後一切都改變，雖說除的是麻雀，卻凡有翼者均遭殃，被趕盡殺絕。動物亦有靈，自那一次之後，鳥兒對人類有了很深的戒心，而且學得相當狡黠，偶而發現一鳥遠遠站在電線桿上，你用手比作槍狀，它自巋然不動，改用掃帚柄瞄準它，這鳥也不飛走，但如果你拿一支汽槍出來，它立即逃之夭夭。

人鳥之間的關係變成這樣是很可悲的。

台灣的陳煌寫過一本書，書名正是《人鳥之間》，里面有一段話很有意思﹕「我和野鳥們的關係則是頗為單純的。我通常隨來隨去，坐在山徑中央，藏在草叢後，或蹲下檢視被放棄的鳥蛋，而牠們不會惡行惡狀趕我走，叫我非得穿得體面一點不可。他們在我的面前，可安然享受餐點，也懂得我不是那種會出賣、威脅他們的人。」

人鳥之間本來就應該如此單純又平和，紐西蘭便是這樣一個地方。

我的鄰居在花園置放鳥屋，擺上供小鳥棲息飲水的水池，在我吃早餐時可以見到窗外那株結出紅色果實的樹上，忙著啄食的Tui鳥，另一種灰綠色的小鳥，早把樹篱當作它們的家，編織了好幾個精巧的鳥巢，已經是多少代，沒有人知道。據鄰居的Kiwi老太說，她家房子是社區里最早蓋好的一幢，那時侯這種灰綠色的小鳥，早就以此為家了。

在奧克蘭這樣的大城市，各種鳥雀只把樓群街巷作樂園，在鬧市咖啡館的小桌子上，你的拿鐵咖啡与瑪芬旁邊，出現一隻麻雀大搖大擺踱來踱去，等候分享你的早餐，是很平常的事。

在西區的一間酒莊，我曾与幾隻綠頭鴨發生爭執，從自己的午餐里分出半隻牛角包喂給鴨子們，可是在我品嘗冰酒的時候，其中一隻綠頭鴨竟然來啄我的小腿討食，眾鴨引頸「呱呱」齊嗚以示抗議，迫於無奈把餘下半隻牛角包撕碎拋給了它們，才得以安安穩穩用完午餐。

奧克蘭人愛鳥心切，太多的人用了太多的麵包來喂鳥，甚至導致公園的湖水質改變，一些地方已挂出停止喂食鳥類的告示。

我在Awhitu地區公園的密林中，有過一次畢生難忘的奇遇。

濃蔭將碎石小徑遮蔽得不見天日，突然聽到很輕很急促的鳥嗚，猶如一串銀鈴響起，小樹上出現一隻扇尾鶲，它張開的尾巴微微顫動，象淑女手執檀香扇送風納涼。我和扇尾鶲之間只相距不到三英尺，它非常敏捷靈活，顯然也發現了我的存在，很快就飛離枝頭，最神奇而不可思議的是，它只在空中展現了美妙的舞姿，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不斷地窺望我，待我徐徐伸出手去，在差不多觸摸到它時，扇尾鶲又展翅飛走，盤旋一圈又復返。

如是飛去飛回，反反覆覆，我終於明白了它的意思，這隻扇尾鶲是在和我這個不速之客玩一場游戲。

曾聞「人有佛心，鳥有禪性」之言，在這場人鳥之間心照不宣的游戲里，得以悟出扇尾鶲對我的點化，陰濁之間有陽清，「點化謝琱刻，涵濡透晶熒」，與一鳥之戲，觀一人之畢生，如何早把紅塵看破，了無牽挂，推陳腐而出新鮮。

鳥兒撲翼振翮的須臾，多少悲苦磨難都消散，惟展現那生命里最美麗的東西。

縱世人涼薄無情，也要賞心愜意，適時適所自我定位，如是你的棲憩之所，必在一處經萬物嬗變依然永生長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