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住在本地的日本婦女Noriko Collins,打算把和服設計成Kiwi式和服打入紐西蘭時裝節,她的創新引起了華社的注意與討論,有些華人朋友開始有點不服氣,覺得中國的旗袍穿出來那麼體面,那麼婀娜多姿,為何不努力一下也打入主流社會?!
在下認為這歸根結蒂還是一個文化的問題。
世界上可能只有中日兩個民族的文化如此接近,即便說不上是同宗同源,卻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多華人只看到日文中有許多漢字,卻不知道中文里也有許多來自日本的詞句,譬如讓中國人糾結了近百年至今未得解決的「自由」與「民主」兩詞就是從日本來的。最近香港拍了一輯紀錄片《日韓臺櫻花三角戀》,里面就有提到日人歷史上曾以華為師,一些從吳國(當今江浙一帶)過去的吳人,帶絲綢與服飾包括裁縫技藝,所以和服以前也名為「吳服」。
和服除了沿襲傳統,日本還在七十五年就制訂《國民禮法要項》,將和服的穿著成為一種制式,明確規定在甚麼場合穿著哪一款和服,日本人連配搭和服的髮簪、木屐與襪子都有講究。而在民間雖然與時俱進,日常多著洋服,但每遇重大慶典或紅白喜事,依然有民眾恪守禮制,鄭重其事穿上和服。由此可見,和服作為一種傳統服飾是被民眾長長久久穿出來的,他們懂得和服,珍愛和服也欣賞和服,生活里和心靈中都存在和服的美學與審美觀,這才可以積澱成為經久不衰的文化。
反觀旗袍,在五千年歷史中它只是滿族旗人之袍,与之前的漢唐服飾毫無淵源干係,即便是引入中原三兩百年,在中國大陸也幾經滄桑,於政治與經濟的風風雨雨中時起時落。她只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有過一段短暫輝煌,而至五十年代已經式微,只是在港臺及海外僑社仍然有華人婦女穿著。至六十年代文革,旗袍不僅遭禁,還受到批判,要到八十年代才再現,但都是穿在一些酒樓服務員與三陪小姐身上,開衩甚高,誘惑性地露出兩條白花花的大腿,那時的女人哪一個敢穿旗袍?
其後大陸的漢民族服飾曾嘗試過漢服唐裝的復古,但都不得要領,也無法流行。近年旗袍再度成為熱門,看上去也總是官方的指引與推動多一些,大陸民間的婦女則仍以穿洋服為主,旗袍不成風氣,反倒是在海外華人中鬧騰了一下。
近十多年來,華人社會凡結社或舉辦活動,也必定冠以「宏揚中華文化」之名,內容無非是舞龍舞獅、教授中文與展示書法國畫技藝,再加上中國美食,最近幾年就加添了旗袍。
「宏揚中華文化」是好事,能讓我們這些海外游子不數典忘祖,又能使下一代承傳薪火,再者更可以促進不同文化的互動交流,贏得他人的欣賞與尊重。
不過真要「宏揚」,對傳統文化首先必須要通曉懂得,因為這是你的傳家寶,你自己應該對她熱愛珍惜,充份瞭解,如數家珍,一一娓娓道來。其次,你自己要身體力行,恪守堅持,把傳統文化的精髓體察彰顯於個人生活言行之中。最後國家与民間必須有一個禮法規定,一種制式,凡華夏子孫可依此規范自己的衣食生活與言行舉止。只有在以上這三個條件都具備的情況,我們的文化才能真正傳承與發揚光大,并且為世界各國民眾所欣賞喜愛與仿效,否則只能變形變質,淪為商業炒作或宣傳工具,成為沒有內涵的表面文章,空洞乏味,流於形式,不能深入人心,滲透融匯到社會生活之中,更無法永續經營與長久保持。
在奧克蘭這個多元文化城市,任何異族色彩的文化都受到同等的歡迎與尊重,我在日本節安靜的大堂里見到一個和服的攤位,兩位身著和服的日本婦女似乎一點也不著意售賣,而是專注地幫欲欲一試者穿上和服,她們蹲在你身旁幫你整理,一邊低聲細氣滿足你關於和服的好奇心,一點一滴介紹有關和服的歷史知識。那邊廂幾位也是穿和服的婦人跪在塌塌米上煮茶,畢恭畢敬演示茶道,沒有藝伎舞孃搔首弄姿與鼓樂喧天,隨著茶葉鮮花的清香飄來的是和風藝術東方哲學的濃濃氣息,有一種令人肅然起敬的、動輒千年可考的古拙質樸。
相形之下,我們的活動稍嫌偏於大紅大紫,太過喧嘩,缺乏那種寧謐深沉的內蘊,我最喜歡旗袍秀,多年前也為姚玟老師的旗袍秀寫過一篇散文,很感謝當下仍有這麼多人堅持旗袍秀,這樣做非常不容易。只是一上來十數人,個個穿得像色彩繽紛閃閃發光的聖誕樹,在臺上走來走去,卻忽略了向觀眾介紹這是哪一款旗袍,哪一地的女人愛穿,這件旗袍的衣料如何,花紋圖案与色彩的含意何在,適合哪一種季節或場合穿著,搭配甚麼最為恰當,還有旗袍穿著所體現的中國女性之美是甚麼……很可惜沒有人想到,旗袍不僅僅也不應該只是表演,而是一種文化,而這種文化內核必須是沿襲千年深植民心的傳統美學與哲學。從某種角度而言,真正的文化是極個體化的意識認知,在民族共性的廣義之下,又具備許多個人的學識、修養與造詣。隨著科技發達,物質豐足,教育程度的提高,生活方式的改變,文化也日漸趨向精緻化。希望有朝一日,旗袍或者是唐裝漢服不复只讓和服專美,經過有心有才之人的研究創新,國人穿出外在美,穿出內在美,文化之美,如是傳統服飾必成為跨越古今兼具不同文化特質的時尚衣物,走向世界,風行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