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擱下畫筆相當長一段時間之後,畫興大發,又畫了一些鋼筆水彩風景。
之所以喜歡畫風景,皆因風景是永恆地存在的。在畫某一處風景的時候,內心除了充滿一個人對大自然的憧憬、陶醉以及熱愛,其實後面還隱藏着人与自然之間一種不可分離而又神祕的關係。英國藝術史家肯尼思‧克拉克在他的《風景畫論》里說過﹕「作為一個過時的個人主義者,我認為這個世界的科學和官僚主義,原子彈和集中營統統無法毁滅人類的精神﹔而人類精神始終會成功地以一種可見的形式體現出來,至於那將是一種甚麼樣的形式,我們却無法預言。」
肯尼思‧克拉克所言的「可見的形式」就是風景畫。
畫風景的人一般公認十七世紀的意大利畫家克勞德‧洛蘭為祖師爺,他畫了許多意大利風景,有意思的是洛蘭單單只畫風景,却雇請別的畫家在他的風景畫里添加人物,然後還特意告訴買畫者,畫中的風景須要花錢購買,而人物是免費贈送的。
年前曾作意大利游,飽覽亚平寧半島風光与文藝復興「黃金時代」藝術瑰寶,方知當年英國上流社會弟子緣何一生必定親炙羅馬遺蹤,還稱之為「壯遊」(Grand Tour)。
那時候「壯遊」只是少數富人的專利,交通并不便利,一般人很難遠游。所以那個年代的畫家只能「近畫」,在自己居處附近,假以時日,方圓數十里之內一村一樹、一丘一溪,統統畫遍,甚至從不同角度取景,反覆刻劃描繪。因為終年常見,十分熟悉,畫出來的風景有濃厚的在地情調,也因為更深的理解而顯得栩栩如生。
我也比較喜歡用水彩「近畫」熟悉的本地風景。
但是畫水彩,須要懂得一點英國。
雖然德國的丟勒和荷蘭的倫勃朗最早使用水彩,但英國温潤的氣候,霧靄繚繞的天氣,山野草木的蒼翠葱郁,都成為水彩畫生根開花結果的土壤。
對水彩有影響還有英國人的生活趣味和民族氣質,包括英國人的園林与旅行。這些都造就英國成為水彩的故鄉。
一位臺灣藝術史教授說﹕英國貴族對自家花園營造近乎痴迷,最初的英國式園林以洛蘭的風景畫為參照,利用地勢起伏,栽植大樹為支柱撐起畫面,再點綴以一二處希臘羅馬式廢墟。只為搏取一句贊美﹕「看起來像一張畫」。
後來抒情主義日熾,英國人更喜歡牧歌田園生活,家中庭園亦突顯野趣,不著任何人工痕迹。這個時期的英國畫家更追求將人的感情与自然風光融合,借景抒情。
除了園林影響風景畫,旅行也影響風景晝。
英國光榮革命後資產階級旅行時尚成風。其時有一句燴灸人口的英諺﹕「愛其子者,使其遠游」,旅行成為英國人教養的一部份,英國各地的風光也成為畫家的主要題材。
在沒有製出錫管之前,油畫顏料是用豬膀胱裝的,折疊式畫箱也遲遲未發明,油畫家遠行寫生諸多不便。水彩的工具則比較簡單,紙、筆、顏料与清水則可動筆。所以在喜歡旅行的英國,有更多的人畫水彩。
即使是到了今天,盡管城市文明侵蝕河山,在紐西蘭仍然處處皆見英倫餘緒遺風,在城市街角,山林某處﹔人家花園,旅行途中﹔或花或草,或人或屋,皆有似曾相識的景致可以一畫。所以紐西蘭是一個適宜畫水彩的地方。
一些知名畫家的風景畫都是「大塊文章」的巨作,筆力千鈞,厚重豐滿,適合知畫者藏於華廈巨宅。我畫的鋼筆水彩只是「散記雜文」的小品,不賣錢也絕少贈人,因為實在有點難為情,怕拿不出手。
除了用畫同一位蛋雕家換他的蛋雕,曾以鋼筆水彩風景同吉它演奏家換過墨寶。最近給了極要好的朋友一張,畫的是把臂同遊過的遠北小镇風光。他两夫妻坐在小客廳籐沙發上喝下午茶時看我的畫,我也在畫里看著他們。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精神和藝術交流了。
一個人要心中有畫才能擁有如畫的人生,一如牆上有畫的房間里就有風景,皆因畫中有風景。水彩風景畫尤為歷久如新,濕濕的水份似仍未乾,透明的色彩象一曲輕歌,每個柔漫響亮的音符都在跳躍,還有那不落的太陽戀着雲端枝頭,揮灑着永遠透亮的光綫……..每念及此,又怎教人不畫興大發?!
(本文部份資料參酌張琳「西方風景畫甚麽」一文以及「水彩畫」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