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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果的花之8:公务员生活

作者: 吕行哲    人气: 4903    日期: 2020/5/26


(续上期)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柏云峦正在计划录用处机房电脑上把全省九个地州市报来的1995年机关及事业单位工资计划进行转录、校核操作,然后汇总,存到几张五寸软盘中,完成后,上报给国家人事部计划司。

全省工资计划的汇总和审定,是计划录用处的常务工作之一。当然,材料都是从乡镇到县市再到地州逐级汇总,才上报到省人事厅来的。工资计划和人员录用是两项放马牛不相及的业务,柏云峦不明白人事厅怎么就把这两项业务放到了一个处里。

这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程序蛮复杂的。幸好柏云峦在原单位工作时有用到电脑,所以,原来负责这项工作的小陈,只是稍微演示了一下,柏云峦就接上手了。

机房的门被敲响了。是同事小陈,她说处长让他到隔壁处长办公室去一下。

柏云峦把文档做了存盘处理,确认UPS(不间断电源系统)处于开启状态后,才离开了电脑机房,去到处长办公室。

他刚到计划录用处上班的时候,发现机房里没有UPS, 当时建议装一个,处长采纳了他的建议。UPS刚装上没多久,就发生了一次停电事故。幸好装了UPS,否则所有正在处理的文档全部丢了。处长当时还表扬了柏云峦,说把他招进来看来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原来是省高院组织处张处长和一个秘书来访。

张处长一看见柏云峦进来,马上就站了起来,笑着向他伸出了手:怎么了,从法院调到这里,就把我们忘了?几个月了,都没去看我们。

“惭愧惭愧,这不是刚到一个新的岗位,得向同事们多学习,才能胜任工作呀。”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张处长倒了一杯茶。平时有客人来处里,李处长都是让他过去帮着泡茶。

处长在张处长面前着实把柏云峦夸了一番,感谢法院把他让给了人事厅。柏云峦知道,这是领导们故意在他面前说的客套话。

处长把柏云峦叫来,是要他负责把全省法院增编补员工作进行汇总,写出书面总结;他掏出笔记本,坐在旁边,听两位处长对这次增编补员的录用情况进行交谈。两位处长谈到,省高院的20个新录人员全部落实,因为柏云峦被调到人事厅了,还顺次补录了一个;而各地州市县的考录工作也基本收尾,陆续进入了业务和政治培训阶段。

谈了一个来小时,张处长要离开了,柏云峦把他们送到楼下。

张处长临上车前,对他说:小柏,干得不错!李处长对你很满意,虽然你调到这里来了,我们少了一个法官,但是人事厅多了一位称职的公务员,也挺好的。法院系统的招录业务虽然不是你分管,但你是从法院调过来的,是你的娘家,要多来看看啊。

听了张处长的话,看着张处长的警车驶离,柏云峦心里不由得非常感慨:过去,自己还是一个技术人员的时候,这一切是不可想象的。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从一个技术人员到准法官,到省府公务员的经历,有点像梦一样,不太真实。

柏云峦出生在云东南的小县城箭河,在农村生活过一段时间后,又回到县城读书。到省外读大学,是他第一次去到大城市。毕业时,系党总支书记找他去谈话,让他考虑留校,但是他自己却要求回家乡云洲省。

他被安排到省林业勘察设计院做设计工作。对于一个来自小县城的人来说,能到省城工作已经算得上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可是,还没等他怎么享受这份“荣耀”,生活就冷酷地撕掉了遮在眼前的薄纱。有一次需要到外省出差,他当时的级别,已经是一名正科级干部,出差可以享受火车硬卧待遇了。待遇是有了,可是票得自己去买。他清早三点起床,到火车站排队。他以为自己是来得早的,哪知道早就排了二十几个人。早上7点才开窗售票,等到他终于排到窗口面前的时候,售票窗口却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上贴的字条是:票已售完!当时他沮丧得像一条被扔进水里的狗,好不容易爬回岸上,投向他的都是幸灾乐祸、嘲笑揶揄的目光。

与买火车票的遭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到人事厅工作以后经历的许多事情。到人事厅上班还没有一个礼拜,处长带着全处五个工作人员去赴宴。

请客的是省财政厅计划处。谁见过财政厅这只铁公鸡请客的?别人请他们都不一定赏脸呢。

看来,在管钱和管人的单位中,还是管人的厉害。

“今天我们可有得力干将了哈,喝酒不会败在你们手下了。”处长对东道主说。

“是吗?李处长又从哪里收的得意门生?让我们见识见识。”做东道主的吴处长据说可是一个千杯不倒、万杯不醉的酒仙。

“这是我们新来的小柏。”李处长指着柏云峦说,“云东南来的小伙子,还是苗族。知道苗家是干嘛的吗?专门喝酒的!苗家的‘BIANG DANG’酒可是名声在外,讲喝酒嘛,没几个喝得过苗家的汉子。”

柏云峦这才知道处长说的是自己。他赶紧侧过身轻声对处长说:“处长,我可是滴酒不沾,从来不会喝酒。”

处长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不会喝酒?早知道你不会喝酒,当时就不应该要你!”处长的话听起来像是玩笑,但却未必不是真的,反正当时对他挺失望的。那场饭局,在喝酒这件事上,人事厅计划录用处还是输给了财政厅计划处。

那一次买火车卧铺票的经历深深地刺痛了柏云峦的心。刚参加工作时,他以为自己身上罩着不错的光环:学生党员、学生会干部、少数民族身份。但这一切却招致了许多明的暗的算计,尤其是那些从云洲本省学校毕业的人们,对他更是防贼似的。毕竟,他们人多。而从外省学校毕业的人,只有他一个。在设计院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地工作了六、七年,还是不得意。

阴差阳错,1992年,因为一次“见义勇为”,柏云峦制止了一起恶性事故的发生,院长在全院大会上表扬了他,说那次事件中,全院几十名共产党员、共青团员都哪里去了?为什么只有柏云峦一个人挺身而出?这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一看院长这个架势,识相的政工科组织专人罗列材料,他平时那些普普通通的事儿,被当成“事迹”一桩桩、一件件挖掘了出来,报到了省林业厅机关党委,在全省林业系统广为宣传,当年他被评为全省林业系统优秀共产党员;接下来,好事连连,先是被破格评上了中级技术职称,后又被任命担任了设计三队的主任工程师,享受正科级待遇。全院一共有五位主任工程师,都是五十多岁的老科研设计人员,而他,只有28岁。

作为主任工程师,他每年可以支配二十多万的经费,而每年因为参加和主导森林资源调查、速生丰产林设计、国营林场经营方案规划、国家科研公关课题等各种项目而获得的收益颇为丰厚,平时的工资只占了总收入的零头。

此时,用“春风得意马蹄疾”来形容他的心情和境遇丝毫不为过;然而,那次半夜到火车站排队买火车卧铺的经历,让他一下子从璀璨的虚幻星空跌落到了冷酷的现实生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生活中的真实境遇,其实还是弱势群体,被中国体制造就的利益格局排挤在外,成为边缘人。

他开始思考如何改变自己的生活和命运,也开始留意各种机会。

1993年,云洲省检察院系统招录干警,条件是,本科以上学历,专业不限,五年以上工作经历,皆可报名。

柏云峦动心了。他虽然学的是理工科专业,但是,他其实最喜欢的还是文科,高中时曾经在当时挺有名的《少年文艺》上发表过小说。如果不是在高中一年级选科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建议他选修理科,他自己可能就直奔着文科而去了。考上大学后,他是全校小有名气的“学生律师”。大学四年,他花在功课上的时间不到三分之一,他觉得那些功课太少、太简单了,大量的时间,都是用来看别的书,尤其是法律书籍。有一次他所在学校的学生和南大的学生发生纠纷,他们学校的学生被南大学生打成重伤。他当时是系学生会的副主席和宣传部长,二话没说,自告奋勇担任这个学生的代理人,相当于后来律师的角色(当时,中国律师还不多,这样的案子根本不可能请律师,只要是有点法律知识的人,都可以担任原被告的代理人)。由于柏云峦在法庭上出色的代理,被打伤的学生得到了一大笔赔偿;整个案子定性为民事案件,法庭裁定庭外和解。而打人的南大学生也很感激他,因为他的力主,打人者只需要赔偿,不负刑事责任,没有留下案底。

可是,报考检察院有一个条件,要凭单位推荐信报名。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当时,他妻子刚从县里调到省城富阳,安排到他所在的设计院工作。这一切,如果没有院长的帮助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如果提出要去报考检察院,一来不好开口,二来很可能不会被批准;再有,即使死乞白赖拿到了单位的推荐信,要是考不上,在原单位还怎么混?

踌躇再三,他还是不想放弃这次机会。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以请教、请示的口气向院长讲了自己的想法。院长对他要求进步的想法表示理解;但是,作为一个刚被破格提拔的干部,更何况还是一名省级优秀党员,如果此时离开单位,会造成不太好的影响,请他理解和支持院里的工作。院长没有提及他妻子刚调到设计院的事儿,其实是把这个台阶让给他自己下。

柏云峦很感激院长的缜密心思和良苦用心,他放弃了那次报考检察院的机会。

他继续在设计院安心工作,和设计三队的队长打好配合,制定一系列管理和激励机制,带领设计三队技术人员,在省内外签了不少项目,他自己就担任了好几个项目的技术负责人,三队当年的创收名列各勘察、设计队前茅。

1994年初,又有一次机会来到他的眼前。云洲省法院系统面向全省举行增编补员招考。当时法律界人才奇缺,法院系统求贤若渴,不要单位介绍信,不分行业、级别只要是本科以上学历都可以报名

而这次增编补员是全省性的,从省高院到各地中院及各县基层法院都在招人而省高院本部就招20名。柏云峦毫不犹豫报考了省高院。这次,因为法院不要求单位出介绍信,所以,他报考法院的事儿,除了妻子,谁都不知道。

报名的时候他拿到的报名编号是598号考试的时候,共有821人应考。一个知道他报考法院的好朋友对他说,别去费那个劲了,人家早就内定了,考试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你们只不过是陪绑。柏云峦说:我就不信这个邪,要么不考,要么就考前几名,看看怎么把我刷下来?

然而,报考省高院的经历,却一波三折......

 

传呼机发出了一阵震动,把他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他低头一看传呼机上的号码,那是蓝心办公室的电话。

他这才想起,上个星期,自己的故事,只对蓝心讲了短短的一小段,她还等着把故事听完......

                          201947  草于 奥克兰

           2020年5月26日 缮于 奥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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