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施是中国文化史上“名辩学派”的代表人物,与庄子同时,又是庄子学术上的挚友。一部《庄子》记载了不少他们之间学术上的交往与论辩。这些故事中,大部分都确有其事,而且有一点更可以断定,那就是他们之间学术观点上的对立,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庄子》中就记载,惠施死后,庄子流露出对他深厚的思念和感慨“自夫子(指惠施)之死也,吾无以为质也,吾无与言之也。”他们在长期交往与哲思之辩中,不少方面,还真可谓“针锋相对”,比如“有用无用”之辩,就是其中之一。 《庄子》内篇《逍遥游》中记载,惠施曾很不客气地对庄子说:“吾有大树,人谓之樗(臭椿树)。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人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这里,惠施把庄子的言论比喻成木质很差的臭椿树。说这棵臭椿的树干木瘤盘结,树枝也弯弯曲曲,就算长在大路旁,那些匠人连瞧都不瞧它一眼,因为它根本没有用途。而庄子的言论就如同那不成材的木椿树一样,“大而无用”,人们都会抛弃他那一套。 还是在内篇《逍遥游》中,惠施又用一形象化的故事,影射庄子的言论“大而无用”,他说:魏王曾送给我一棵大葫芦的种子,我把它种下去结出来的果实有五石(一石为百二十斤)的容量。可是,用它来盛水,它的坚固程度不能胜任;把它剖开来做瓢,可是瓢又太大,无地自容。它可谓大矣,然而我觉得它实在无用,就把它打碎抛弃了。言外之意,这不中用的大葫芦,就是指庄子的言论。 庄子听了惠施的讽喻后,非但不动气,反而循循善诱,侃侃而谈,采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方法,与之论辩。比如,惠施说葫芦的“大而无用”,庄子针锋相对地告诉他:“夫子固拙于用大矣。”意思是说,你本来就不善于用大的东西啊!然后,也如惠施一样,讲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说从前宋国有一位藏有祖传秘方,善于制做冻疮药膏的人,他家世世代代都靠漂洗丝絮过活。有一位客人听说这种治冻疮的药膏,就想用百金买断他家的药方。于是,有药方的那位宋人全家商量:“我家世世代代靠漂洗丝絮过活,只能得很少钱,现在一旦卖了这祖传药方就能获利百金,就卖了吧!”那位客人买了药方,就去游说吴王。这时越国正好来进犯吴国,吴王就派这位客人带兵,在冬天里和越人水战,大败越人(原因就是,冬天气候严寒,兵士的手脚冻裂,吴有客人百金买来的药方,可制冻疮药膏,而越人无)。于是,因客人有功,吴王对他割地封赏。故事讲完,庄子紧接着说:同样是一个药方,有人用它得到封赏,有人却只能靠漂洗丝絮过活,这就是使用的方法不同。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葫芦,你反而愁它无用,你为什么不系着它当腰舟(如今之救生圈一类),浮游于江湖之上?可见“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有“蓬之心”者,如有蓬草蔽塞的心也。言外之意,是说惠施心窍不通,固执己见,思想方法片面,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有用、无用。 因为,在庄子看来,世界万物的存在都有其合理性,万物存在的价值与功用又都是相对的、互为依存的。在《庄子》的《秋水》中就说:“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这段话的意思是说,世界上的万物各有其功用,同时每一物之功用又必然有其局限,如果只强调它功用一面,那么,万物莫不有用;如果只强调其局限方面,那么,万物可以说都是无用。万物各有其有用之长,各有其无用之短,这正如当你说到东方,因为有西方的存在。东西是互为依存的,“无东则无西,无西则无东,亦犹无无用则不见有用之可贵也”。所以,在庄子与惠施论辩“有用、无用”中,在《外物》篇里,就进一步指出:“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他问及惠施:“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意思是说,天地并非不广大,然而作为个人只需要容足之地罢了。不过,要在他站立的四周,都挖掘至黄泉,人(所容足的这块地方)还有用吗?惠施只好回答:没用。所以庄子最后说:“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 可想而知,在广阔的天地间,作为个人,所用之地甚微。试想,容足之外,皆为深渊,人类尚可生存片刻?足见万物的生存均有互相的依赖性,其功用也是相对的。 从庄子阐释“有用、无用”的思辩过程中,谁能否认其辩证法的因素?因为它再一次启示我们:世界上的万物,包括万灵之长的人类,都各有其有用之长,同时也必然有其无用之短。特别作为生命个体的人,在实现人生价值的拼搏中,扬长避短,显得多么重要,无论处在何种不利生存环境中,也没有灰心丧气的必要,“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话恐怕应该是我们从积极层面汲取的心得吧! 当然,我们读《庄子》,必须理解他论辩的本意和理论的终极。在“有用、无用”的论辩中,最终他要得出世俗所见之“无用”,才具有最大之用的结论,以致通往他所主张的自然、无为的人生观。此点,在内篇《逍遥游》回答惠施所说“匠人不顾”,“大树无用”时,庄子就明确地说:“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相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意思是说,如今你有这样一棵大树,还担心它无用,为什么你不把它种在虚无寂静的乡土上,广漠的旷野,放任不拘、无所事事地在树旁,逍遥自在地躺在树下。既不会遭受斤斧的砍伐,也没有什么会来伤害它,无所可用,又会有什么祸害呢!这里,庄子想象、描绘大树的不遭侵伐,享尽天年,把它挪移到人生层面上,恰恰是宣扬庄子的“安然顺命”,绝对无为,自得其适,逍遥自在的人生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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