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弦,31岁的杰出女指挥家,纽约爱乐乐团百年来首位华裔副指挥﹔她凭借对音乐的深刻理解,以完美无缺的指挥技巧诠释着古典音乐的精髓。
指挥,是交响乐团的灵魂,指挥家凭借自己对音乐的理解,运用高超的指挥语言,让乐团团员把抽象的音符化为具体的激动人心的乐章。张弦,当前古典音乐界最杰出的女指挥家,今年被纽约爱乐乐团的音乐总监Lorin Maazel擢升为副指挥(Associate Conductor),是纽约爱乐百年来首位华裔副指挥。
2002 年,马捷尔-维拉指挥大赛(Maazel-Vilar Conductors Com-petition)经过长达一年的赛程,在全球43个国家的362名选手中,张弦脱颖而出,以完美无缺的指挥技巧与另一位来自泰国的选手并列第一名。马捷尔在致词中说:“你们目睹了一个奇迹,比赛结果就是古典音乐的未来。”此後,张弦进入纽约爱乐,跟随总监Lorin Maazel学习。张弦,1973年出生在中国辽宁省丹东市,父亲是乐器制作家,母亲是钢琴老师。张弦四岁起开始学习钢琴,十七岁考入北京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她的老师担心她手小,弹钢琴力度不足,建议她改学指挥。在以後的短短几年里,张弦在指挥上取得的成就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1998年她来美国辛辛那提音乐学院(University of Cincinnati College-Conservatory of Music)攻读博士学位,同时在学校管弦乐团担任助理,两年後升任该学院乐团的音乐总监,同年在义大利卢卡歌剧院(Opera Theater of Lucca)举办的lucca音乐节上担任音乐总监。2002年的指挥大赛奠定了张弦的指挥道路,目前她的演出行程已经排到2008年,被世界各地交响乐团的合约和邀请排满。
一个晴朗的下午,我在纽约爱乐对面的一间咖啡馆里,见到了应约前来的张弦。她身材娇小,一头直直的黑发随意脑後,神态坚定,可以想象她站在指挥台上,面对着百位演奏家,该是多麽自信。咖啡馆里飘着若有若无的音乐,浓郁的芬香一路伴着我们的采访。
问:听说纽约爱乐乐团在历史上以整体指挥而闻名。一般来说,指挥对乐团整体的驾驭能力具有绝对的权威,但指挥家本人的个性与指挥的方式各不相同。作为一个女指挥又这麽年轻,你是用什麽方式来驾驭乐队的呢?沟通会不会有困难?
张弦:作为一个指挥家,首先要有能力去指挥一个乐团。交响乐团一般由弦乐器(小提琴等)、木管乐器(长笛等)、铜管乐器(小号等)及打击乐器(鼓类)组成。你的手势、眼神、身体语言,排练时的要求等等,都需要有乐团团员之间的合作,一起努力,才能使乐音达到最好水平。指挥必须对总谱和所有乐器的分谱非常熟悉,技术和音乐上都要具备足够的条件,才能向团员做出清晰明确的提示。
问:在男性居多的职场上,你面临的最大挑战和困难是什麽?
张弦:(沈默)我没觉得有什麽特别的困难,是男是女在这个问题上并不很重要。但是学指挥的确有学指挥的困难,一般来说,做指挥必须对音乐很了解,至少学过一种乐器,而且要达到比较高的水平。尤其在指挥的最初阶段,怎麽学总谱、怎麽排练等等,都是指挥路上会碰到的最基本的困难,并不会因为男女而有别,有时候我反而觉得乐队对女性指挥的期望和要求可能比男性指挥更高一些。这也许是正常的,如果一男一女两个指挥,在指挥上犯了同样的错误,女指挥会受到更重的责备,这是社会的一个普遍问题。有统计表明,同样的工作和职位,女性总是比男性工资低一些。作为女指挥,我对自己的要求相对就会更高一些,准备得更充分一些,像对乐谱的研究、对作曲家的生平、当时的文化环境以及创作风格的把握等等。
问:你以前在北京中央交响乐团作过指挥?
张弦:对,我20岁那年,在北京歌剧院演出莫札特的《费加罗的婚姻》上担任过指挥。当时北京中央交响乐团团员平均年龄在40岁左右,第一次排练时,看到一个小姑娘站在指挥台上,大家都笑。等到我举起指挥棒,进入练习两分钟後,不笑了,因为他们看到了我指挥的能力。
问:你们乐团的大提琴手涂强和其他的成员在向媒体介绍时,都说你指挥技巧高,爆发力极强,对乐曲有独到的理解。你在指挥的时候,最追求的是什麽?是干净、明快、美好的音色,清晰的乐句,还是Maazel强调的对音乐特有的艺术性的感受?
张弦:我觉得这些都应该包括在里面,作为指挥一定要对乐谱有正确的解释,有自己的主意,总是希望每个成员都能发挥最好的水平,发出最好的声音,每个艺术家都在追求作品的完美。像你刚才说的,指挥是乐团的灵魂人物,不同的指挥会指挥出完完全全不同的声音。因为每个指挥有自己的个性,对曲子的理解、指挥的风格和方式都会不同。象伯恩斯坦感情外露,作品一有起伏就作出夸张的动作,而卡拉扬永远双目紧锁等等。尤其现在我在纽约爱乐,每个团员都是顶尖的乐手,你想要达到的声音他们几乎都能做到,能和他们合作我感觉是至高的享受。
问:你平时也听其他类型的音乐吗,比如通俗音乐?对西方古典音乐的欣赏,需要一定的音乐基础,不像通俗音乐那样很容易被吸引。如果古典音乐通俗化,是否更容易被大众接受?你对古典音乐的通俗化有什麽看法?有不少音乐家对雅尼这样的通俗化方式认为是庸俗化,你有什麽看法?
张弦:我在家里的时候会听爵士乐。我觉得古典音乐不能通俗化,古典音乐的价值就在於它不能改,曲子写了一两百年,应该演奏成什麽样子就该是什麽样子。当然古典音乐工作者是可以做更多的教育工作,告诉大家怎麽来欣赏,多了解古典音乐。就象咱们中国的唐诗宋词,如果改成通俗的语言就失去了原有的韵味,古典音乐也是一样的,这些都是我们的文化遗产。现代人的创造力比以前人差了很多,尤其在绘画音乐艺术哲学方面,因为现代人的Information太多了,想要什麽都可以通过计算机上网找到,思考得少了,能让我们享受的东西太多了。以前物质世界贫瘠的时候,人们的精神世界很丰富,作曲家会关起门来写音乐,十年写出一部交响乐来。现在的人们不会作这样的事情了,正因为这样,我们更应该保护这些文化遗产。
间:能说说你最喜欢的指挥家、作曲家和作品吗?
张弦:(犹豫)我最欣赏的已故指挥家是克莱巴(Carlos Kleiber),当今的指挥家我现在不能说。作曲家是勃拉姆斯和巴赫,好的作品那实在是太多了,每个时期都有非常优秀的作品。
问:一般准备全新的乐谱需要花多长的时间?乐团个性和作品特性你是怎麽掌握的?
张弦:我在北京的指挥老师以前告诉我,准备一场两个小时的排练,如果又是新的曲子,你至少要投入80个小时的有效时间。指挥不仅仅是操作指挥棒和手势运用的技巧问题,基本的技巧容易掌握,但交流概念的能力可以说是天生的,最重要的是控制乐团每个声部的音色、音量,使整体的声音达到平衡。乐团个性和作品特性是两难全的问题,很少有哪个指挥和乐团有能力表现所有乐派的风格,指挥塑造的声音和音色越能表现指挥或乐团的个性特色,作品本身的风格可能就越容易被忽略。
问:需要背谱吗?
张弦:有些现代的曲子不背谱了,也没法背,每个小节都在变,也没有那麽多时间去背,但即使这样,对作品的准备工作都是一样的。有些指挥是不背谱的,再熟的曲子也不背谱,每个指挥风格不一样。
问:你最擅长指挥哪种风格的作品?
张弦:嗯,不知道。有的人觉得我比较适合指挥节奏性很强或抒情性很强的作品。
问:你看到总谱就能感受到音乐在流动?这是一种天生的对音乐的能力还是可以後天训练的?
张弦:对,我看到谱子就能听见声音,我们称它为内心听觉(Inner Hearing)。这是需要训练的。如果将总谱给一个多年弹钢琴的人,他第一次看到总谱都不会读,因为每个乐器的调都不一样,乐器怎麽编排、怎麽转位元等等都需要经过训练。如果一个乐团有60个声部,指挥的总谱上都有,但作为团员的乐谱,他们只有一行,尽管他们随着乐曲的进行在数拍子,发声的时候是需要看指挥的手势的,指挥的任务就是协调整个乐队。指挥必须对每种乐器会发出什麽声音,在每个音域是什麽样的特性,有什麽问题,音量是偏高还是偏低等等,都非常熟悉。作为一个指挥,需要思考的时间特别多,从这方面讲,比起以前弹钢琴,我更适合作指挥的工作。以前练钢琴,有时候会觉得很枯燥,象练球一样,就是不停地练习一个动作。现在做指挥,更多的是需要头脑来思考,极具挑战性,我越来越喜欢我这个工作了。刚开始学习是很难,现在是越来越有兴趣,一个年轻指挥被音乐界接受和肯定确实是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
问:托斯卡尼尼很少指挥莫札特的歌剧,他承认自己这方面才力不济。你交响乐和歌剧都指挥过,它们最大的不同是什麽?
张弦:我在中国的首演,两个都是歌剧,一个西方歌剧,一个中国歌剧。後来才指挥交响乐团。指挥歌剧的时候主要是支援唱歌的演员,唱歌的演员随着剧情会有变化,指挥也得支援这种变化,得给演员一定的空间,另外还得协调乐池里的乐队与台上演员之间的合作。指挥交响乐,台上的中心就是指挥。有些习惯於歌剧的指挥不适应指挥交响乐团,但我对这两种形式都很喜欢。我每年总有两三个月在指挥歌剧,今年是在辛辛那提歌剧院和明尼苏达歌剧院,後年会去伦敦的英国国家歌剧院,差不多四分之一的时间花在歌剧上。我觉得一个指挥如果没有指挥过歌剧,会很可惜的。
问:随着中国经济文化的发展,西方古典音乐在中国也越来越普及,有没有打算为中美之间的音乐交流做些什麽?比如回中国去指挥?
张弦:现在我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合作是在中国了,像北京音乐节,广东佛山的音乐节等,我是想能多回中国去,就是没有时间。邀约和合约几乎都排满了,最近两三年排得非常紧,而回一趟中国和一个乐团的合作总需要两三周的时间才比较好,我争取再找时间吧。
问:你从小在中国长大,生活环境和教育背景和西方有很大的不同,你怎麽知道你感受的西方音乐就是作曲家想要表现的内容呢?有没有指挥过中国作曲家的作品?
张弦:“音乐是难於琢磨其实体的东西,然而也是一切艺术中最容易被理解的艺术。”我们可以说音乐是通的,但是和文化背景、历史环境等等有关,这些也都是可以学的。中国音乐慢慢在西方被重视,象作曲家谭盾、陈怡的作品,我对他们的音乐很支援。我刚刚在辛辛那提首演了一个陈怡的曲子,乐团从没有拉过这样的曲子,结果演出很成功,观众也很喜欢,作为指挥我有更多的机会推广我们中国作曲家的作品。
问:说说你最值得纪念的事情吧。比如,最激动人心的一次演出啦,最沮丧的一件事等等。
张弦:2002年的马捷尔-维拉指挥大赛的决赛对我来说是非常重大的,整整一周的时间,在卡奈基Hall的演出让我记忆深刻。我站在指挥台上,随着指挥棒的起伏,卡奈基整个环形大厅,那音响、那灯光,人们都沈醉於音乐之中。最沮丧的一件事情嘛,大概两年前吧,我的小狗意外出了车祸,当时是在我去义大利旅行演出前的两天,非常难过。我的小狗还不到两岁,很可爱,她从汽车里突然钻了出去,穿过马路的时候出了车祸。现在没有时间再养小狗了,老是世界各地跑,过去一年在家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
问:能谈谈你的先生吗?
张弦:他是学理工科的,以前在北京经商,对我很体贴,是我坚强的後盾。我在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了,现在他有时候也随我到世界各地去演出,他很支援我的事业。
问:在北美的华人小孩,基本上都在学一种乐器,钢琴、小提琴、长笛等等,你能不能给他们一点建议?
张弦:学音乐是很开发智力的,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接触过音乐,那脑子中有一部分从来没有被开发利用过。小孩如果天份很高,父母就应该鼓励孩子去学习和发展,因为艺术是很需要天份的。在北美的华人移民,多数是理工科或医学类的,对某些具有音乐天份的孩子是否走音乐专业道路,父母可能会更多地考虑孩子将来就业等实际情况,其实父母应该支援孩子在音乐上的发展。作为基本的教育,这里的孩子能有机会学一种乐器,应该是很幸运的。如果小孩确实没有兴趣,也没必要太强迫了。作为父母,就是要给孩子机会,凡事都顺其自然最好。
问:最後一个问题,你每天的休闲生活是怎麽安排的?听说指挥都特别长寿?
张弦:我嘛,喜欢游泳,听爵士乐。吃对我们中国人是很重要的,我很喜欢吃辣的,当然喜欢中国菜啦。有时候也喝一点WINE,逛街的时候尽量少买东西和纪念品,主要是没地方放。(笑)指挥确实都挺长寿的,一场指挥下来就像是刚刚开完运动会。
采访结束了。张弦很忙,她现在的家就在爱乐的对面,我目送这位让我们华裔感到骄傲的女子快步离去。夕阳下的纽约爱乐大楼,就耸立在我的面前,我仿佛看到张弦就站在那里,炉火纯青地挥着她的指挥棒,引导着古典音乐的未来。
邢恬,《彼岸》杂志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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