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西兰南岛水生植物生态之美

为纽西兰画一幅水生植物地图
一提到纽西兰，很容易跟「生态旅游」 的概念联想在一起，原因无他，这个世界上最丰富的地理教室，拥有各式各样未遭破坏的自然景观：崇山峻岭、冰河峡湾、火山地形、高原湖泊、温带雨林、湿地沼泽与广袤的沙滩，吸引来自澳洲、美国、日本、英国、南韩等国的游客，光是旅游业，每年就为纽西兰带来150万名游客与40亿美元外汇。 这个位于南太平洋的亚热带国度，由库克海峡隔开成南北岛，山脉主要分布在南岛，人口则集中在北岛，要进行一趟无人干扰的生态探寻之旅，从南岛启程是很好的选择。
J.T. Salmon 《纽西兰原生开花植物》 书中提到，纽西兰百分之七十五的开花植物都是特有种，栖地从低海岸沼泽延伸到高山森林，世界大概再找不出其它国度，拥有纽西兰这么丰富多元的植物栖地 。一百五十年前，当欧洲人带着斧头、火种与牲畜来开发这块净土，这些长满植物的栖地对人们而言，是农耕、畜牧与牟利活动的一大阻挠；而今，时入2002年，旅游业成为世界最大的行业 ，知性、专业的旅游方式方兴未艾，而这些长满植物的栖地，摇身一变，成为纽西兰人最大的资产。
藉由生长在城市溪流、高山湖泊、沼泽湿地与河口滩地的水生植物认识纽西兰的独特性，成了我们这趟生态旅游的主线，旅程起始在南岛东岸基督城河畔。（各种生育地的大景照片）
东岸基督城的苔草、千屈菜、水生莎草
走入行人步伐慢摆的基督城 ，我沿着贯穿城市的雅芳河岸（Avon River）漫走。河的中游，船夫将杏形木船缓缓撑过河道中央竖立的牌子，牌子彩绘着「欢迎光临纽西兰花卉节」，这城市连日的张灯结彩，原是为了配合这一年一度的美丽花节。
沿雅芳河岸行走欲久，欲偏离都市中的教堂、车站、旅客服务中心，我欲发肯定用花草认识这城市的想法。这城市不只有「花卉节」的花团锦簇，河流与花草树木，早已自然融入都市，成为都会性格的一部份。
雅芳河畔上游，丛聚的灯心草旁，不惧人的绿头鸭猛力扑翅，在水面玩着紧急煞车的游戏，滑出大片涟漪，扰动水中的聚藻、虾藻、圆叶眼子菜（照片），人们驻足桥墩聆赏，桥下停摆的古老水车，转动过多少先人利用水资源的智能。
河的中游，船夫缓缓将杏形木船撑过河道中央的告示牌，牌上彩绘「欢迎光临纽西兰花卉节」。每年的二月十九日到二十八日，是基督城的大节日，当地人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地庆祝起植物的嘉年华会；旅人游走在奇花异草间，不免讶异：原来光是花与草的变幻，就可以成功地塑造出城市的独特性。往下游走，愈偏离都市中心，河段少人干涉，苔草、千屈菜、水生莎草（照片）不照文明的规章开放，大把大把伸展狂野身姿，水鸟们穿梭草泽间，咿呀叫着能自由穿梭的喜悦。
下游河流转弯处，一块指示牌透露出没有雅芳河就没有基督城的讯息：河弯一带是基督城发源地，过去曾是未开发的湿地；一七五０年代，毛利人进入基督城，称呼其为「欧投塔瑞」，基督城有了充满草莽精神的名字；一八四０年代，欧洲人将此地进一步开发成农庄；一九三０年代，正式改称「基督城」。
这条清可见底的雅芳河成为我此行寻水生植物的起点。河岸旺盛的绿意，诉说当地政府将自然生态融入城市生活的重大成就。河流化身映照基督城灵魂的水镜，河畔随便一棵硕壮的柳树与银杏（河流照片），都比城市的红砖瓦建筑还老。都市人将时间安排在河畔凝视、沉思，团坐在草地上阅读、聊天，要不就沿着河流慢跑。仿佛有了这条澄净的河流，城市人的心灵也得到更多的宁静安详。

中部七十三号公路上：水蓼、水王孙、水薄荷、灯心草、水勿忘我、水珍珠菜、红花鸢尾、圆叶眼子菜

离开基督城，沿七十三号公路 (Highway 73) 西行，我们预计住在亚瑟山口（Arthur Pass）的国际青年旅馆，寻访高山湖区的温带水生植物。
地图上看来，从基督城到亚瑟山口距离153公里，照纽西兰道路最高速限100公里算下来，两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了！于是大胆放慢速度，放眼公路两旁干净的溪沟，却发现一个接一个的惊奇：水蓼、水王孙、水薄荷、灯心草、水勿忘我、水珍珠菜、红花鸢尾、圆叶眼子菜，二十多种水生植物（公路照片），在这里各展风姿。
大概很少有车选择停在南岛公路旁，因而逗留在公路上的飞禽，一感觉到人的脚步声，纷纷振翅高飞。黑白鸦头一偏，眼神一瞟，小踏步走远，最后索性拍拍翅膀高飞；公路的鹰不惧车辆，逗留盘旋在车辆流走的公路左近，无非是为了饱食一顿，因为公路上有它们不费力捕猎就可以直接吃到的食物：车轮压过的野兔、针鼬、奇异鸟与各类有袋小动物。（纽西兰动物照片）
会降低车速的，除了突然从草泽跑出来的小动物，大概是群集过马路的绵羊。
纽西兰总面积266,171平方公里，人口约有370万，绵羊4400万头，土地面积大台湾七倍，人口却只有台湾的七分之一，平均每个人拥有十四头羊，是世界上奶油与羊毛的最大出口国，公路的草地时常可见落单的绵羊在游荡（绵羊照片），牧羊人驱赶羊群过路，成了南岛公路唯一会塞车的时刻。我喜欢这些时分，因为这时不须僵起全身细胞探测来车，可以放慢速度，等待绵羊过马路，听听他们可爱的哞叫声，顺道将头探出窗外，看看两旁溪水里有没有水生植物？
有！突然发现73公路的纽西兰特有泽泻（特写照片）时，我们几乎等不及绵羊全数通过，就急着找地方停下车，趴到溪边，近距离接触泽泻，用镜头为这突如其来的交会留下纪录。
羊群儿晃着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安全过路。车朝笔直的公路继续前进。傍晚九点，太阳即将落下，车子加速朝远方的孤傲山头前进，期待下一个与水生植物的邂逅。
中部亚瑟山口的白头翁、芼毡苔、芼膏菜
清晨五点，不等缭绕亚瑟山区的雾气散尽，亚瑟山口国际青年旅馆（Arthur Pass YHA）就空荡荡，昨晚早眠的旅人等不及太阳露脸，打着手电筒轻装登山。山区清晨的空气凉冷，灌木覆上白白的霜，昨晚挂在室外风干的衣服又被露水湿透。将衣服放在租来的白色ToyotaYN5128车后座晾干，将车窗玻璃擦个透明后，我们探入亚瑟山口国家公园的入口湿地。
亚瑟山口位于纽西兰南岛中部，威玛卡瑞利河（Waimakariri River）流贯，形成许多山间湖泊与丰富的高地温带植物相。这里的湿地相丰富，随脚一踩都是柔软绵密的绿色地衣，许多纽西兰特有的高地植物不惧天敌似，用火红颜色点缀在蔓延的绿意中。（高原湿地照片）
披上厚外套，跨过会刺人的小蓟，小心翼翼地跨过小溪，踩在湿软地表上，仿佛双脚再施点力，就要整个人陷入地底；为了观察开花全程，我在不到十度的寒风中哆嗦，风像一阵阵细针吹打在脸上，我拉紧上衣拉炼，开始等待四月天的亚瑟山口白头翁花开（尚未开花的白头翁照片）。
白头翁挺固执，非等到阳光露脸才肯绽放。没辄，只好拨开人高的蔓草，追逐起高地特有的小灰蝶、闪电蝶（照片），在湖畔摸索低矮的食虫植物：芼毡苔 、芼膏菜（捕虫植物照片）。这些温带食虫植物主要分布在纽西兰高山湖沼区，特色是叶片密生腺体，会分泌粘液捕食小昆虫。这种狸藻科的食虫植物捕虫囊较细小，只能捕食小型微生物，在台湾非常稀有，栖地范围狭小，在纽西兰南岛却算得上强势草种。除了在这隅湿地可发现，在亚瑟山口通往格雷茅斯路旁的湖区，也可发现开紫花的小型挖耳草，在湖畔蔓延成片（高原湖区照片）。不明究竟的游客一脚踏下去，可能会痛着泥地上成群的草儿和虫儿。
等待白头翁花开时，穿著背心、短裤的巡山员正准备往山上走，看起来大概只有二十几岁。
「来作生态摄影。」我解释，他还以赞许的微笑，笑中散发对自己土地的十足信心。
看我们蹲踞草丛久久不离开，巡山员见怪不怪，挥手打招呼后还保证「这里没有蛇」，又轻松惬意地拄着巡山杖往更高的山头行去。有了他的保证，我更大胆地逡游湿地，耐心等候阳光、等待花开。
探索湿地的时光真的充满无限惊奇！猛回头，白色万年冰川后射出一道和煦的阳光，白头翁开放了！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走几步，就看得到白花儿聚在一起，在风中摇头晃脑，绽出纯真而圆满的笑。（白头翁含苞待放的系列过程照片）

西岸霍基蒂卡的水雍、白睡莲、石龙尾
纽西兰西南岸以冰河和峡湾的地形著称。从西岸的格雷茅斯（Greymouth）往福克斯万年冰川（Fox Glacier）方向走，经过霍基蒂卡（Hokitika）的马赫娜普湖（Mahinapua），对热爱水生植物的朋友来说，称这段西岸道路是水生植物天堂之路，一点也不夸大。
在纽西兰，湖区几乎与生态保护区划上等号，保护区禁止一切过度科技的东西，于是划船只能用木桨，禁止电动钓鱼，钓客不仅有钓具限制，连钓起来的鱼都有大小规定，长度太短的鱼于是悠哉游回水中；私人湖区也不忘圈围栅栏，立个告示牌，警告外人不可跨越。可是，有湖的地方也很容易发现箱旅车旁搭起帐棚，炊烟袅袅，人们悠哉坐在躺椅上，淡淡的咖啡香浸溶在湖畔的清新空气中，话题是湖水几月结冰、哪里适合钓鱼、鱼如何食用才味美﹍﹍（箱旅车、或旅人照片）
我亲近湖区的目的显然和这群钓客很不相同。
进入马赫娜普湖区时，天空下着小雨，两名骑着脚踏车的男女将自行车抬到凉亭里躲这场午后雷阵雨，他们来自奥克兰，准备骑自行车环纽西兰南岛一圈，半个钟头后，他们从背包取出雨衣穿上，问我来这儿做什么？我说：「找水生植物。」他们「喔！」了一声，语气没有惊讶，还热情地告诉我奥克兰有座相当大的私人水生植物园。这讯息也成为接下来的北岛旅程的重要线索。
雨势小了，我撑伞沿湖行走，才走几分钟，就发现湖面站着一株株白花，仿佛优雅的英国仕女，在雨中驻足等候她的爱人来访，那是纽西兰水蕹，静立水中央，晶莹剔透的雨珠在它细长的椭圆叶面滚动，仿佛活泼好动的孩子，看到青翠草地就忍不住要打滚儿。我撩高裤管入水，想让镜头更亲近那高贵优雅的花朵。（水蕹照片）
比较台湾特有的水蕹 ，生长在台湾中部平原稻田区，属于多年生的浮叶水生植物，球茎可以食用，然而因为大量喷洒农药与人为摘除，数量骤减，目前非常稀有，也少见其开花，因而看到纽西兰马赫娜普湖面点点都是水蕹那剎那，心中有股莫名的激动。

西南岸的水韭、东岸的宽叶泽泻、水毛茛、黄头水菊、水麦苳、水柳、珍珠菜
旅程来到西南岸的蒂阿瑙。我坐上快艇，目的地是地平面以下的蒂阿瑙萤光蚋洞 ，纽西兰南北岛的萤光蚋洞，是自然奇观之一，一天有好几班快艇，船程约二十分钟，深入地底。除了萤光蚋之旅，蒂阿瑙湖畔也是观察水韭的好地方。
从蒂阿瑙走乡间小道，过陶塔皮尔湖（Lake Tuatapere），走99号公路，穿越旦尼丁，接1号公路，水生植物探寻之旅来到东岸。奥玛鲁（Oamaru）的黄眼企鹅和世界最小蓝企鹅，分别在六点和夜九点从大海游上岸休息，摇头晃脑的走路模样，孩子般可爱，吸引热爱动物的旅人，不远千里来观赏；提醒热爱水生植物的朋友，遇到奥玛鲁的溪沟，别忘下车走走，可以在沿途公路水沟发现宽叶泽泻、水毛茛的踪迹。（海岸或小企鹅照片）
奥玛鲁（Oamaru）与北边蒂玛鲁（Timaru）的距离只有44公里，照理开车一个小时内就可以到达，我们却在两地之间逗留整天，原因无他，因为听到海岸的黄头水菊、水麦苳在呼唤（照片）；两地之间的提卡波湖（Lake Tekapo），湖水湛蓝，湖岸整天不见人烟，气息恬淡幽静，这儿则是美丽的水柳和珍珠菜的故乡。(珍珠菜、水柳照片)

北边布兰尼姆的水薄荷、黄菖蒲、水芹菜、水生蓼、紫色鸢尾
往北边的纳尔逊湖国家公园前进，准备夜宿St Amaud YHA，途中在位于南岛东北角的布兰尼姆（Blenheim）稍作逗留。布兰尼姆位于威劳平原（Wairau Plain），是马波罗区的行政中心，居民主要以农牧业维生。下车沿着流经市镇的威劳河支流漫步，却意外得到南岛北部踏寻的最大收获。这儿的水生植物生长在城市的溪流畔，却一丛比一丛姿态狂放，几只绿头鸭在午后的清浅溪流嬉戏，激起圈圈涟漪，玩累了，母鸭带小鸭，成行划过水面，偶尔钻进水薄荷、黄菖蒲、水芹菜、水生蓼、紫色鸢尾之间，人一靠近，又纷纷从植物间摇晃出来，急急忙忙跳进溪里。（布兰尼姆溪流旁的水生植物、绿头鸭照片。）
溯溪往上游走，我发现一对翩翩起舞的大桦斑蝶，于是整个下午，都花在追逐等待这对蝴蝶上。对习惯把行事历排得没有空隙的台北人而言，我在布兰尼姆小溪边与一对大桦斑蝶消磨整个午后的行为，显得过度懒散而不经济。可那春初荒野的阳光太灿烂、溪水太清澈、风吹得爽飒，饿了通早后在柳树荫下吃的全麦三明治与纽西兰鲜奶特别美味，连跨下吉普车、跨过栅栏、赤足涉溪入沼泽深处的毛利夫妇，都神秘地叫人想尾随跟踪。大桦斑蝶飞累了，歇在唐棉树上，慵懒地开合翅膀，翅膀的开合仿佛在说：留下来，别走，待在溪旁，别错过这午后，如果现在错过了，就是永远错过了，因为生命不会再有同一条闪闪发亮的溪流、同一个闲适慵懒的心情与同一组大跳彩舞的大桦斑蝶。（大桦斑蝶照片）
更北，来到南岛北岸纳尔逊（Nelson），这里仿佛是个遗世而独立的小镇，除了靠海的渔业和牧羊业，也出产了纽西兰大部分的西洋梨、奇异果、浆果，还有纽西兰全部的蛇麻草。纳尔逊国家公园境内的罗托鲁湖（Lake Rotoroa）和冰蚀湖罗托堤湖（Lake Rotoiti），更是钓鱼者的天堂。走6号公路，慧眼识英雄的，可以在公路旁小水塘寻觅到挺水生长的矮千屈菜、沼泽毛茛（照片）。
纽西兰人是幸运的，溪流、湖水、湿地、草原、森林、国家公园就在离家不远处；愿意走远的人，更有各种自然世界遗产在召唤：火山、峡谷、万年冰川、深藏不露的萤光蚋洞、每到晚上九点就会从大海游上岸的小企鹅，都深深吸引热爱自然探索的人。能在这么大的地理教室寻找水生植物，更是每分每秒都充满发现的喜悦。

----- 本文发表于水族地理杂志 2002 秋季号 No.5

水生植物生态观察路线提示 ：
基督城是个爱美的城市，在人工规划过的整齐绿意中，还是不难在雅芳河畔发现野生的水生植物之美：有千屈菜、眼子菜、大花沟酸将、黄色水苦贾；从基督城沿73号公路出发，路旁水沟用满溢的水生植物召唤人：黑藻、浮叶眼子菜、水勿忘我、红花鸢尾；顺着Taramaka 河往西岸走，沿途高山湖泊频频出现水韭的身影，还有开紫花的狸藻科的食虫植物挖耳草；往格雷茅斯（Greymouth）路旁就可见食虫植物；前往福克斯万年冰川(Fox Glacier)方向，霍基蒂卡（Hokitika）的马赫娜普湖（Lake Mahinapua）发现水雍、白睡莲、石龙尾等，是南岛水生植物最丰富的湖沼区；往瓦纳卡（Wanaka）的海岸池沼发现大型的狐尾藻；瓦纳卡湖也有许多小型狐尾藻；蒂阿瑙（Ta Anau）可以坐船深入地底，欣赏终年不见天日的萤光蚋，湖畔则可观赏水韭生长；这里可以通往米佛峡谷，感受坐在船上观看峡谷的壮观；往奥玛鲁（Oamaru），路旁小水沟旁就有宽叶泽泻、水毛茛，晚上九点，可以去看世界最小的小企鹅，从海岸游上岸休息的可爱模样；蒂玛鲁（Timaru）海岸有黄头水菊、水麦苳；水蓝色的提卡波（Tekapo）属冰川湖，湖岸有水柳、珍珠菜；东北的开卡拉（Kaikoura）是南岛赏鲸的城市，大部分是海生的藻类；往纳尔逊（Nelson）国家公园，经过布兰尼姆（Blenheim）市中心河流，有很丰富的水薄荷、黄菖蒲、水芹菜、水生蓼，往纳尔逊6号公路上小水塘，长满挺水植物矮千屈菜、沼泽毛茛。最后从皮克顿（Picton）出发，连车子一起坐渡轮过库克海峡，到达对岸的威灵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