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豚舞鲸潜的湖

我从小就有个很卡通的海洋奇想：滑独木舟时被海浪尾巴一举挑进抹香鲸的大嘴巴，垂头丧气环顾四周，在它柔软的舌头插起海滩伞，干打几次仅能喷出点点火星的打火机，无奈，拾起浮木钻木取火，正预备捞起跟我同落难的章鱼来烤火时，抹香鲸被烟呛到，大咳几声，我和章鱼从喷水口顺势被推送出来，章鱼和我在喷涌不息的水柱上手舞足蹈：「我们获救了！」我动不休的手势难掩从幽闭回到宽广的狂喜。
我的意思是说：我是带着童年时面对庞大的想象来纽西兰赏鲸。据说纽西兰纳尔逊 那十头抹香鲸，每年吸引全世界三十万以上人口，赚取八千万美金外汇，吸金能力足以和它们的巨大体型媲美。观光客怀抱绮想去赏鲸：鲸是神奇的哺乳动物，希腊神话中以歌声迷惑水手的女妖，可能是会唱歌的座头鲸化身；纯白独角兽更可能是北极角鲸的另一面貌；整个海洋都是鲸鱼巡游流浪的路线，都是鲸与人的想象邂逅的场域，可是能跳入水中与鲸鱼一同流浪的，至今还找不到第一人。
我不能跟鲸鱼去流浪，至少我要看看它们。
马卡威 船马达声停，随波震荡在开卡拉湖 面，我站在船首甲板，忍住头晕目眩的恶心感，手指用力扣住栏杆，眼光远眺湖面，随船女导游尖锐的广播声刺入我的耳膜：「抹香鲸 出现了！」我以为她每个礼拜要看几轮梅尔维尔 笔下那圆颅肿大的鲸种，兴奋应该比我少一点，可她的声音听来显然不是，还忙叨絮着关于抹香鲸大脑袋的推测：有科学家推测鲸鱼的大脑袋是为了处理超质的听力，只要滴答几声，它们就能探测方向、距离、鱼量，多么神秘的声纳探测法呀！她说着说语调就浪漫起来。
发展一个巨大的脑袋只为服务听觉作用？导游几句解释怎够满足我对庞大脑袋的想象？我将目光探向海上那抹黑影，希望从鲸鱼身上看出解答。抹香鲸在海面激荡起轻松的白色泡沫，仿佛一叶孤独的黑色扁舟，在湖面浮潜十几分钟，它没有发声响应我的问题，只是用黑亮沉稳的身体语言吸引众人注意。空中逡巡的直升机显然得到比船上人更完整的鲸鱼轮廓；我们忍住船身载浮载沉的晕旋感，赞叹声起，抹香鲸一举将头潜入水中，露出两扇骄傲的尾巴向船中人道别，要我别为它脑袋的题目多伤神。
这样短暂的邂逅无法让我满足，我还想亲亲它、摸摸它，看着它的眼睛，跟它一起戏水。可是它义无反顾地消失在水平面，我只好收起望远镜，再等候，还好陆续出现的顽皮海豹、海面最大的野鸟皇家信天翁与站满燕鸥的小岛，让我被晕得目眩的脑袋稍微转移注意力。
接着是海豚群舞而来。海面热烈地涨满乌黑身影，我差点以为船只被上百只海豚给包围了！宛如训练有素的芭蕾舞者，她们高纵低跃，身子在风与水中穿梭游走，在远方海面上跳起回旋，我惊呼，有只海豚从水中探出头，我差点要伸出手碰碰它滑溜溜的鼻子，可是它俏皮地看看我，头一缩，又潜回水面下。大海是海豚们与人大玩捉迷藏的最佳场域，这一只隐藏下去，那一只又纵跃起来，还特地人立起身躯转个大圈，戏耍地不逸乐乎。
等船回到岸上，身心在平地确立平衡点，我开始回想一幕又一幕的豚舞鲸游，才知道自己早已感染它们自由的喜悦，想了又想，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