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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连载 > 第二十章
作者: 安齐名 人气: 日期: 2005/2/21 0:17:04
“老甘,对不起了……”
“……”老甘没说话,“给我只烟吧,我的包打完了。”
我抽出两只烟,一只递给老甘,一只放进自己嘴里。
在这个阳光并不很刺眼的下午,我和老甘要在我们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梦想的蜀香酒楼前分手了,我们彼此沉迷于烟草的麻醉中,没有看对方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身边那栋带给我们短暂的希望的酒楼,门前挂起的明晃晃的大锁都不会让我们有再多看一眼的欲望。
“老甘,”我本来想说些你有没有想法,准备去哪里找事做之类的废话,但我看到老甘在阳光下突然灰下来的眼神,我突然打了个寒噤。
“走好吧。”我塞进老甘手里1000美金,他想都没想一下就要拒绝我的钱,我硬生生的把钱装进了他的口袋。
“你说……你这是干吗……”老甘的表情让我想起了四年前刚从四川老家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来到长春这个光怪陆离的大城市的农村小子。我的心头有一丝酸楚,但我没有把我的表情摆给老甘看,我握紧他的手,
“老甘,以后靠自己了。咱们有机会的话,还会见到的,到时候……你他妈别还这德行就行了。”
“……”老甘拿着钱在太阳下晃了晃,“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要么?”
“怎么?”
“你想咱哥们在大学那时候,我他妈没饭吃了,少从你那里拿了么。”老甘摇了摇头,“但是,我发现,这东西在奥克兰……妈的,是个祸害。”
“老甘,不管怎么样,有用的着的时候,你收起来。”
“我会的。”老甘把钱小心的放进口袋里,“怎么的也是你的钱,以后看不着你的时候看看它们还挺想你的。”
“你他妈没事想我干吗?同性恋啊。”我笑着拍了下老甘,想打破现在有些让人难过的气氛。
“安子,在牢子里面是什么滋味……”
我刚刚努力作出来的笑立刻烟消云散,我突然想起来了我来到奥克兰的第一个夜晚,KATE的那间小木屋里,狭小,寂寞,死一样的冷清,是多么的想象……我 好象看到自己象只傻傻的蚂蚁,顺着一个被人事先卷好的纸条,慢慢的从一个起点,象着自己也看不到的地方努力的爬着,最后又爬回了自己的那个起点——只不过 是那个起点的背面……
“算了,安子,我不问了,”老甘背起了他那个破书包,“以后有机会自己进去体验一下得了。”
“老甘……”我叫住他,可还是没法出自己想说的话,我猛的懦弱,让我自己的奇怪。
“你……这身衣服……挺精神……”
老甘笑了,有些得意的笑,然后又用手拉了拉衣领,“那件黑的夹克,我扔了……打明天起,都是新的了。”
“是啊……都是新的了。就好象我一样,都结束了……”我突然好象抱一下老甘,好好哭一场,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时候却怎么也做不出来,我怀疑是我的心在奥克兰已经被磨去了最后一点点的情感激素,我现在就象一个麻木了的行尸走肉。
老甘拍了拍我,转过了身。
夕阳,指引着老甘的影子,慢慢的从我身上移开,直到那个乱蓬蓬的长发从我的脚面离开的时候,我突然喊了一声。
“老甘!”
老甘回过头来,我看到他早已泪流满面。
我咬着嘴唇,老甘盯着我……
突然,他把手中的包扔到了地上,向我跑了过来,孩子似的一把把我抱进怀里,不知是泪水还是鼻涕一样的东西打的我的脖子,耳朵一片湿答答的。
“安子,你他妈要保重啊,我以后还要见到你的!”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老甘哭成这样,这个平时看似懒洋洋的傻小子只有在我们大四毕业,我去送他回家时哭了,我记得那天火车启动的时候,老甘一边擦着擦也擦不过来的眼泪和鼻涕,嘴里喊的也是这句话。
风儿卷起几片落在地上的残叶,在我们脚下打着转儿,飘摇不定。
我搂紧了老甘并不魁梧的身体,夕阳把他的后背打成了一片金色,我看到有滴晶莹的液体正顺着老甘的后背向下滑着,一样的金色……
那滴剔透里,我看到一双悲伤但无奈的眼睛。
小小的pub里,昏暗的灯光在大海的酒杯里变成了琥珀色。
“大海,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喝杰克可乐?”
“哗啦哗啦。”大海似笑非笑的晃了晃杯子里的冰,“这种酒是冰比酒多的……可是,就算装了满倍的冰还是无法成为主人……我们喝的还是里面的酒,只不过想让它更有味道而已。”
“我怎么觉得冰才是主人。”我笑着也要了杰克可乐,“你看,酒喝完了可以再加,冰却一直留在杯子里没有动。”
“那你觉得咱俩谁是冰谁是酒?”大海突然问我。
“无所谓了……反正我们谁也不是这里的主人,迟早都要滚蛋的。”我抿了一口酒,并不好喝,真奇怪大海每次都喝那么多。
“滚蛋也是你迟我早。”大海又启开了一瓶,倒进了杯子里,“我要走了。”
“还有两天才到期呢!”我惊讶的看着大海无奈的表情,虽然大海的脸上常常挂着一种颓废,但是这样的绝望和彻底的放弃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Fanny今天约我们在这里等她,说不定她找到什么好办法了呢。”
“呵呵。”大海挤出一丝苦笑,“Fanny……我也很想她呢。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大海的反问才让我回过神来,我现在也是条流浪的狗,无家可归,无事可做……
“但我不会离开Fanny的!”我孩子似的赌气让大海露出了有些天真的笑。
“真是可爱的承诺。”他自己仰起头,喝下又一大口酒,“我都好长时间没听过啦。”
“老甘今天早上走了?”
“去哪啦?”
“惠灵顿。”
“跑那么远啊……”大海恍惚的点了只烟,“南边就比这边好吗?”
“闯闯吧。毕竟在奥克兰的这段日子,也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我们突然都不做声了,我从大海吸烟的样子看得出来,他也在和我想着同样的东西,想着我们的这段日子。
我们就那么傻傻的坐着,想着,甚至连Fanny的到来也没有注意到。
天气并不冷,可是Fanny却莫名其妙的穿起了厚厚的风衣,头发没洗,并不象平时那样蓬松的披散着,而是扎了一个高高的辫子,扔在了脑后。她的脸色有些 白,即使在酒吧里的灯红酒绿下,也执着的泛着苍白的颜色,这些日子,她瘦了……原来那两个一笑起来就鼓鼓的小脸蛋消失了,深深凹下去的眼窝告诉我了她这几 天来的疲惫。
“Fanny……这几天忙坏了吧……”我给她叫了她喜欢的可乐。
Fanny轻轻的推开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我,我没有接,眼睛直直的盯着那双瘦削的的手,我想起了这双最爱搞怪的小手带给我的种种甜蜜的回忆,然而,此时,她们明显的老了。
“这里是3万美金,cash……”Fanny把信封放在了桌上,把手从我视线里收了回去。
“Fanny……”我看着她不带一丝表情的面容,从我出来的那天起,Fanny就好象变了个人似的,几天不见,更是冷的吓人,仿佛一个抽空了的游泳池,扔下什么都不会再砸出一点点水花。
“Michael……”Fanny低下了头,“我明天上午的飞机,你们一定要努力,我看不到你们了,但你们一定要成功的走出这场困境。”
“飞机?去哪里?”我晕了。
“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大海也被Fanny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不知所措。
“香港……”Fanny依旧平静,端起杯子点了一小口可乐,“我认识了一个来奥克兰度假的老板,搞房地的……”
“你让他包了?”我炸了似的跳了起来,整间pub的人都被我吓了一跳,大海死命的把我按在了凳子上,可他按不住我激动的情绪,我的嘴巴抽筋了似的抖动着,好不容易才又吐出了一句话,“你这不是把自己卖了吗?”
“我只能最后为你们做出这些了,我对不起你们……”Fanny没有理会我,继续用平缓的语气说着话,她一直没抬头,我看不到她的眼睛。
“不。”我抓起那个有些发烫的信封,“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你……”Fanny静静的一句话,从容的打断了我,“我在奥克兰的生活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了,如果再重新开始,我怕我没那个勇气,而且如果再继续下去,走过的还会是相同的道路,Michael,你一定不会原谅我再犯第二次错误。”
“Fanny,我……”
“就算你能原谅我,我自己都不会原谅我的……”Fanny根本不想让我做出一丝的辩解,“就这样吧……我会记得你的,就算我抹去所有在奥克兰的经历,我也不会忘了你,忘了曾经有个人让我爱的这么深……”
我痛苦的抓着头发……Fanny的每一句话都象一枚枚长长的钉子,生生的扎在我的脑袋里。
“Michael……走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我抬起头,四只灰暗的瞳孔里,泪水无情的冲刷着彼此的无奈。
“Michael……我又怀上了你的孩子……这次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留着他的……”
Fanny站起了身,用衣袖擦着眼睛,然而泪水却从缝隙里不住的涌出,砸在我心上,
让我感觉到了原来四季常热的奥克兰原来也有让人冷到彻骨的时候。
“Fanny……”我拽住了即将离去的她的手。
“Michael……”她用力的挣开了,“车在外面等着我,我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太长时间了。”
大海从后面拉住了我,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白皙剔净的手离我而去。
“记得……”Fanny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来,远远地,送给我一个泛着泪花的笑,“如果再有Liverpoor的比赛,替我给它加油,一定要买它赢。”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那个娇小的身影带着我眼前的朦胧就这样静静的离去了。
“老安……”大海推到我面前一杯杰克可乐,杯子里,大大小小的冰块从各个角度映
射着我的挂着眼泪的红肿的眼睛。
“你觉得你恨她吗?”大海趴在我耳边。
“我恨……”我突然疯了似的狂喝起来,“我他妈恨我为什么在奥克兰碰到她……”
————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自己躺在大海的房间里,屋子里一股让人恶心的味道,我知道我吐了。
大海呆呆的坐在床边吸着烟。眼睛挂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还有烟吗……”我勉强的撑起身子,很沉。
大海把嘴里的烟卷递到了我的手上,“最后一只……剩下的你抽吧。”
“最后一只?”
“哪里还有钱去买那么贵的烟啊……”
我把烟叼在了嘴上,小心的吸了一口。
“你还在这里坐着干什么,我们就一天了!”我看着似乎有些痴呆了的大海。
“你卖掉酒楼的钱加上Fanny的,还有我的一些,一共也只有7万多一点,离15万差的远呢……”大海继续着她迷茫的表情。
“妈的,在奥克兰,有什么事情是没可能的……”我抓起电话,“今天的比赛是谁对谁?”
“你以为靠那个会一直挣扎下去吗?”大海哼了一声。
我抓过了电话。
“我们一直在赌博,难道还怕这最后一次?”
Liverpoor主场对Bolton。
“哼……”大海叹了口气,“老天绝我,强弱差这么多,就算全压Liverpoor的话,也不会赢够的。”
“那我们就压Bolton赢好了。”
“那就是找死。”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大海站起了身,“算了,有7万多,你如果留着会更有用的,花在我这样垂死挣扎的人身上干什么。”
“阮大海!”我从床上爬了起来,狠狠的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大海没想到我会这样,一个跟头滚了出去,重重的摔在门上。
“你他妈的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窝囊,你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你是怎么嘲笑我那身打扮的吗?你还记得我在苹果园干活的时候,你那么牛逼的把那个混蛋一顿教训, 你还记得我在最混不下去的时候你是怎么支持我的吗?如果你这样的躲开了,Fanny的良苦用心不是全他妈被你毁了么,还有小凡,她也曾经关注着你,老甘一 个人远走惠灵顿,把酒楼全都盘掉了。你就这样走了,你说,你他妈对得起谁?”
“你不知道……”大海闭起了眼睛,停止了和我的争吵,我知道他的眼里一定有着湿湿的东西,只是他把它们藏进了肚里。
“买吧。Bolton赢,全买!”我把信封扔在了他的脚下,几张钞票露出了边脚,很难看的绿色,象我的呕吐物。
大海抓起了信封,站起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依旧没有看到他的眼睛。
沙发上我的衣服掉了下来,我拾起它,里面竟然意外的掉出只烟来。
是那只我留下的Holiday。
我抓过了打火机……
但我没有点着烟,我把它放在鼻子上嗅了嗅,又小心的装了起来。
奥克兰的pub里永远是没有烦恼的,这里只有推杯碰盏的声音,有着男人女人放荡的笑声,掩饰着每一个奥克兰夜色下不安的心灵。
我躲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眼睛紧紧的盯着大屏幕。
大海没有和我一起出来,他自己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hi,帅哥……”一个发浪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自己一个人多没意思啊,我陪你喝两杯吧。”
Liverpoor已经进了一个球了,我的心死死的揪着,头也不回的撇给她一句,“没空。”
一只柔软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刚要恼怒的拂开,Bolton进球了!
酒吧里,只有我一个人发出了嚎叫似的欢呼。我一把把身后那个蛇一样软绵绵的身体拽了过来,“你喝什么?”
“喝你的就行。”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抹的浓的熏人的一张脸,还有一份熟悉的声音。一只手熟练的勾住了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抄起我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你是东北人?哪里的?”
“长春。”
竟然在这里还能碰到老乡,我不知道我脸上的表情是笑还是哭,那条柔软的手把杯子放在了吧台上,灵巧的在我胸前摩挲着,慢慢的向我的两腿间滑去。
“去你妈的。”我猛地把她扔在了地上,“你他妈的能不能给自己,给长春少丢点人。”
我的歇斯底里伴随着那只鸡的狼狈不堪,把酒吧里本来就毫无秩序的气氛搅得更是一团乱,嘈杂中,我看到电视屏幕上Bolton又进球了。
开球没多久,裁判举起了双臂。鸣响了终场的哨音。
Owen脸上,一种彻底的失望折射着远远的南半球上一间小pub里,一个彻底得意的黄色脸孔。
“大海吗?”
我把电话打给大海,声音都有些颤抖,我尽量的控制着。
过了好半天,大海才接起电话。
“我们赢了!”我用劲所有的力气在夜下狂奔,“我操他的奥克兰,这里整不死我们的。”
声音在夜色下越传越远,
我突然看到,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
我默默的看着大海,直到他喝干了最后一滴酒。
“你喝够了吗?”
大海迷离的眼神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直到他再也找不到一点能喝的东西才停了下来,我眼前的阮大海象只泄了气的气球,破破烂烂的贴在地上。
“你说!”我一把抓起他,沉重的身体差点让我打了个踉跄,地板上被酒和大海的呕吐物弄的无比湿滑,大海没穿外衣,我把十根指头狠狠的扎进他的肉里,活生生的把他提了起来。
“你他妈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按照我说的买!”我几乎是用尽全力的喊了出来,“你告诉我!”
我带着哭腔的吼声并没有把大海震醒,却让自己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力气,我放开了他,大海肥胖的身体象堵墙一样栽了过去,身后的沙发被撞翻了,发出轰隆一声,淹没了我刚刚的气势。
刚刚的最后一声怒吼散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感觉我整个人已经瘫掉了。我的骨头已经软的撑不起绝望的身体,我做在了地上,然后又重重的倒了下来,头敲在地板上的一刹那,满眼的泪水被撞了出来,顺着我的脸颊淌了下来,象两只刀子,无情的在我的脸上切割。
几分钟前我还沉浸在难以自拔的兴奋中,我象一个疯子似的边叫边嚷的跑着,甚至连掉了只鞋都没有注意到。
“大海!”我推开门,满脸的肉都在颤动,我努力的,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我们活过来了!”
“我说了……都结束了……”大海冷冷的把一张纸单放在了我面前,我看到他的面前摆了密密麻麻的酒瓶。
好象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打中了头部,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大海买的结果,竟然是Liverpoor胜。
我死死的闭了下眼,把最后的残存的眼泪全挤了出来,头上的灯很晃,我不敢再去继续回忆几分钟前让我彻底崩溃的那个场面,我爬了起来,刚刚还不醒人事的大海也支起了身,半睁着眼睛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慢慢的蠕动着。
大海竟然笑了,虽然是很微小的变化,但我能感觉到他是在笑。
“为什么要放弃……”我的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清,传到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嗡嗡的杂声。
“为了Fanny……”
“Fanny?”我抬头看了大海一眼,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没有在开玩笑。
“你忘了Fanny和你说的话么……”
大海的话让我无言应对,“如果再有Liverpoor的比赛,替我给它加油,一定要买它赢。”Fanny临走前无助的眼神和那丝泛着泪花的笑挡也挡不住 的闯进我的脑袋里,我象每次在奥克兰做出的挣扎一样努力的想挥去Fanny的身影,然而,那张圆圆的脸,小小的眼睛,可爱的一举一动却梦魇似的揪住着我的 每一根神经。
我失败了,我不再挣扎了。
我知道大海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我输掉了在奥克兰的最后一场赌博,也是最重要的一场赌博。
“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摇了摇大海,他好象神志不清似的堆在地上,“走吧,我们去外面凉快凉快。”
“我去洗个澡……”大海梦游似的摇晃着站了起来,“你说的对,这是我们在奥克兰的最后一个夜,得打扮打扮。”
“最后一个夜?”我重复着大海的话,看着他慢慢的蹭进浴室,哗哗的水声传进了我耳朵里,冲刷着我脑中还带着嗡嗡声的杂念。
我想起了我和大海在piha柔软的沙中,共同聆听过的海水,也是哗哗的让人心境空阔。
我脱掉衣服,推开了浴室的门。朦胧的雾气里,大海躺在宽大的浴缸里,水流从他的身上碾过,摔成细碎的沫,让我想起了piha,我们身下同样细碎的沙。
“大海……”我迈进了浴缸,“我们一起洗个澡吧,我帮你搓搓背。”
“不……”大海把头歪在了一边。
“为什么……”
“我染上艾滋了……”
也许这就是这个家伙彻底绝望的理由吧。我没半点惊讶,这个滥交的家伙,从到了奥克兰的第一天我就怀疑他早得了乱马七糟的病。
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就算这个世界上最丑陋的病毒也赶来凑热闹,也不算是什么可怕的宣判了。
我没有犹豫的就踏了进去,躺在了大海身边,把水调到了最大。
我们就这样肩并肩的躺着,头上那顶被雾气笼罩的灯,在我的眼里,突然变成了piha沙滩上空,那轮很忧郁的明月。
风……很大的风。
我的头发仿佛要被风撕掉一样疯狂的拉扯着我的头皮。
“这是什么地方?”我跟着大海。
“这里是除了SkyTower,奥克兰最高的地方,”大海站在了栏杆边,“从前我常常来这里,你看,对面那个亮着的不就是Skycity吗?”
我用手试图遮住迎面扑来的风,但是没有用。
“别挡了,习惯了就好了。”大海倔强的在疾风里昂着头。
“那边漆黑的地方是哪里?”
“Manukau……”大海笑了笑,“住了那么长时间你还不记得吗?”
我真的记不得了,站在这个高耸的摩天大厦上,眼前的奥克兰好象突然变的完全陌生了,这就是我生活过的地方吗?我好象从来没来过一样看着脚下的一切。
奥克兰,你看到我们了吗?你听到我们在骂你了吗?你是否生过气?如果你生了气的话,今天晚上你可以消气了。因为……我们就要离开了……
我抬起头,天上没有星星,只有那片夜还是那样的熟悉,让我知道我曾经真的生活在这里。
“大海……”我呓语似的问他,“这里真的那么高吗?”
“恩。”
“那就是我们现在站在离夜很近的地方了?”
“恩……”
大海伸出手,我看到几片纸在他的指间,在风中,它们搅动着,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
“这是明天下午的机票……回去吧。”
我接过机票,只有一份。
“你呢?”我不解的问大海。
“我怎么走呢?”大海反问似的说了一句,又象是在问自己,“我该走吗?”
“一起走吧,大海。”
“我走了你怎么办?成亮的事情总得有人来承担,我已经给警察局写信了,这样你以后再来就没有污点了,你还可以继续你的生活。”
“大海……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大海坐了下来,“明天期限一到,我在奥克兰所有的东西都得被政府收回去做抵押,我也会被通缉。”
“大海……”
“还有,就算我现在回去,有什么意义吗?我现在是废人一个,还带着艾滋……”
“大海……”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都结束了。”大海突然抱了抱我,“你是我在奥克兰真正帮过的第一个兄弟,也是最后一个了。”
“大……海……”我的哽咽被风声吞没了。
“真他妈没出息,大男人,老他妈哭什么,”大海拍了拍我的脑袋,“别给我在这里丢人现眼啦。”
我猛的推开大海,向着深沉的夜色疯狂的喊着
“奥克兰,我操你妈!”
“奥克兰,我操你妈,奥克兰,我操你妈……”
我的声音努力的穿破着呼啸的风,我要让沉睡的奥克兰,我要让所有沉睡在奥克兰夜下的人们,都听到我撕心裂肺的吼声。
“如果以后有机会再来奥克兰,记得换条路走……”大海站了起来,“一个轮回到了头,还会有另一个轮回等着我们,下一个,也许该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吧。”
“我不会再来这里了,我恨奥克兰……”我抹去最后一滴眼泪,我看到沾在我手背上的不再是从前晶莹的伤心。
一滴灰色的眼泪,被风带走了。
“我们最后再打一个赌吧。”
“什么?”
“你还会再回奥克兰的。”
“为什么。”
“就因为你恨这里。”
“那我和你赌。”
大海得意的笑了下,好象预先看到了这场赌注的胜利,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先回去收拾下东西吧,明天还得动身呢。”
“你呢?”
“我再坐一会,就回去。”
“你那里还有烟吗?”
“没有了。”我翻了翻口袋。
我走下天台的时候,听到大海在身后远远的喊我。
“如果我赢了,记得替我点只烟庆祝一下。”
“如果我赢了,记得替我点只烟庆祝一下。”走回楼下的我突然回味出话里的味道,然而当我踉踉跄跄的跑回天台的时候。
大海已经消失了。
沉重的夜在那一刹那彻底压倒了我,我跪在地上,双手无奈的砸着自己的头,我想再哭一场,哪怕哭出来的依然是灰浊的让人恶心的眼泪。
可我发现,我的泪已经干掉了。
————
我提着书包,漠然的走在街上,阳光依旧明媚,身边经过的人,不住的笑声传来,让我体会着他们的欢乐,这是个好日子,这是个平静的好日子,这是个平静的普通的好日子,就象我刚来奥克兰的那天。
白天的奥克兰永远是那么和蔼。用温暖和煦的阳光呵护着每一个他怀抱里的人。
“阮大海,男性,23岁,中国籍,死因不明……”
我只停留了一会儿,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后,有人聚集在告示前,嘁嘁喳喳的议论着。
我抬起头,那轮太阳就那么高高的挂着,灰灰的。
我拦住了一辆TAXI。
“Aclkland airport。”
车子启动了,我又向外面看了最后一眼……
奥克兰时间下午2点30分……
我走了。
阳光明媚……
和我说再见的……
不是奥克兰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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