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越初期,紡織業非常興盛。堤岸華埠商店林立的同慶大道,及食肆酒家櫛比鱗次的參辦街,都設有織廠於此。
參辦街行人道異常寬闊,泥石板舖蓋,和豎立的兩層樓房,都是耐久淺灰色。那頗有規模的「六國舞廳」,鈎掛簷前的招牌,圍鑲日夕閃耀彩色霓紅燈,正和對街黑漆大金字「仁昌紡織廠」,斜角相對映輝。
這中型織廠的織女,是來自廣東的女子,年齡三十左右,多抱獨身主義者。她們的生活簡單,每天手腳並用,和座座緊鄰的、龐大木材製成的機器搏鬥。鐵心木棱,隨着手搖腳踏的織女目光不停穿插起舞。震耳機聲,讓她們的音調日漸增高。每匹織成的絲綢,都凝結她們的青春和汗水。把本該有夢的寶貴歲月,搖落在冰冷深沉的機房。
細珍是新來的織女,她是漿房專司拔耕(註1) 少萍的堂妹,是如此年輕。雙十年華的她,天生一張嬌俏臉蛋。像湖水般清澈的美目,常常和拖在腦後烏黑辮子搖晃。剛搬進廠房便大嚷:
「哎 !怎麼這樣陰暗,我有點怕黑,晚上我睡在何處呀?誰和我同房?」她天真地連串問題,使原來十多位織工,都忍不住發笑。
領著她進來的賬房馮老爺,看細珍蘊含問號的眼神,也忍不住微笑說:
「細珍、除了領班蓮姐和蓉姐,各人皆是睡在機頂。這寬闊的機頂,要比房間寬敞。有這麼多人一齊,還怕嗎?」已過中年的馮老爺去了,織女們立刻向細珍查家宅了。
相處數月後,蓮姐喜歡這純真少女,自願和她同分一房,卻未料引起漿耕部管工蓉姐不滿。這群自梳女,雖然未解現代的所謂同性戀,但總愛找位投緣的姐妹,共同作伴。蓉姐對蓮姐視如姐姐和良伴,常常同吃同眠,她認為蓮姐的感情和一切,只她才配擁有,難怪內心忐忑難安,猶如倒翻了五味醬。
織女期盼的七巧節快到了,七月七日這比新年更重要,廠房休假十天,大家忙碌地準備展出手工藝。她們未經訓練,卻手工精巧。用彩色繽紛的紙剪糊七仙女衣物,以瓜子花生砌成亭台人物,展出套套歷史故事。如鳳儀亭、關公送嫂、織女牛郎鵲橋會等等。並且開放三天,任人進來欣賞。若來的是同業,還有炒粉或瘦肉粥招待。織工們頭髮梳理烏亮,燙漿整齊黑綢衣褲,臉上笑容,幾可比美天上月亮。遠近工商者,都抽空來欣賞。標緻的細珍,常凝聚年青伙子的目光,她的心湖被掀動了。
細珍畢竟年青,當華燈初上,街上的食物檔擺得滿滿,“六國舞廳”那醉人音樂飄揚於長街。初時、細珍只倚在窗框欣賞,慢慢卻管不住腳步,往街上閒逛。她對織女枯燥生涯厭倦,不願在古墓般的機房掩埋情感,竟偷偷應糖水坤仔邀約了。
細珍掩抑不住蜜運歡容,常常哼唱小調,引起蓮姐的愁緒。容姐是萬分高興:
「姐、不是早說了,她一臉輕佻,怎能是我輩,看早晚影響到仁昌名譽。」她希望把細珍弄走,挽回蓮姐的心。
細珍應中和堂藥店的藥工所約,漸漸是來者不拒,感覺蠻好玩。細珍不穿黑衣服了,甚至洒香水和常常晚歸。街上傳言她被六國舞廳大班釣上了,大家議論紛紛:
「哼 ! 真是好貌沒好格,怪不得每次她走過,總有股狐狸味。可憐淳厚的萍姐,有如此不顧面堂妹。」人言可畏,寬容的鄧老板囑咐帳房馮老爺多支一月工資,把細珍辭退了。
「烏哇畏(註2)、改隻野(註3 )做舞女了,昨晚我見她拖個佬(註4 ) 入舞廳,臉上搽到五顏六色。」蓉姐發現天大秘密,喜上眉梢說:
「我還以為她走出此行去做少奶奶,真是自作自受。」蓉姐用眼角瞟了蓮姐一眼。
其實蓮姐心裡難過,她很喜歡細珍,可惜感情付於流水。
萍姐內心更悲,她把細珍從鄉下帶來,想幫這父母早亡,孤單的堂妹,反而讓其淪落風塵。
註一: 拔耕是紡織專用語,是把絲在一長方形約兩丈闊的木製長架,來回按序掛在兩頭突出的小角內,在機尾的圓軸拉直捲成一大絲軸,是織綢必有材料。
註二:是廣東南海西潮口音的驚嘆號
註三:是廣東南海西潮指那個人
註四:是指男人。
二零一一年二月中旬於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