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词史上,婉约与豪放是两个长期对峙的流派。但这两种不同风格的词并不是从它们一出现是就冠以“婉约”或“豪放”的。真正用“婉约”与“豪放”来评点词人创作,始于明代。从词这种艺术形式的发展来说,当初,大多数词人,是将词作为“艳科”、“情语”来创作的,因而在遣词造句表意和创构意境上,自然形成了委婉、曲折、含蓄的特色,从而形成了婉约的风格。而且词家向来又把具有这种风韵的作品视为词的“正宗”。明人王世贞在他的《词评》中就说:“之诗而词,非词也,之词而诗,非诗也。言其业,李氏、晏氏父子、耆卿、子野、美成、易安至也,词之正宗也。”在这一系列词人名单中,几乎都是婉约风格的创作大家。
可是,北宋词坛上出现了苏轼,打破了婉约词风一统天下的局面,使词的面目为之一新,苏轼在给他的一位朋友的信中说:“近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这“自是一家”之说,就是指出自己的新作与向来词之正宗的风格有所不同。这新作就是指《江城子》(密州出猎)一词,这首词历来被人们看作是词史上的第一首豪放词。
请看原词: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
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
射天狼。
这首词的内容是叙述习武打猎的气势,并借以抒发关心边关安危,并要为之献身的热忱。可以这样说,在词的题材和内容上,这首词都具有开创性意义,它在以往词人的创作中是绝无仅有的,这种题材入词,也就成了人们批评苏轼“以诗为词”的借口,其实这恰恰是苏词的特色与突破。
上片以叙述打猎场面的壮观为主。“老夫”作者自谓,“聊”,姑且之意,“狂”,狂气,是指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志勇。此时苏轼正值四十岁刚过,做官密州知州(今山东诸城),却自称“老夫”,写他的心情要有年轻人那份志勇,“习射放鹰”外出打猎。二、三句是说,左手牵着黄犬,右臂擎驾苍鹰。开篇三句就通过出猎情景的描绘,把词人豪迈的气势刻画出来。可以说,一个“狂”字统摄全篇精神!“锦帽貂裘”二句,生动地烘托出田猎的气氛。一个“卷”字极写出出猎武士乘马飞驰的气势和勇武精神。“为报”三句,乃是词人的心声,即为了报答全城的百姓都随同去看打猎的盛情,那我何尝不应该展示一下自己的威武,表示感谢?历史上,三国时期的孙权曾乘马射虎,成为佳话,如今,我也要象他那样,展现一下不平凡的身手!这里又极力再现打猎的热烈场面。
下片是主观抒情。“酒酣”三句,紧接上片,是自我情感的倾诉:是说,酒意正浓,心高胆壮,正是吐露真情之际。所以接着说,“鬓微霜,又何妨”?既便鬓角多了几抹白发,又有什么关系?也就是说年纪老大也并不影响自己报效国家。下面从情感抒发的流程中是一直转,而且又是用历史典故加以表达。“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这里是用典:《史记ž冯唐列传》载:汉文帝时,魏尚作云中郡太守(云中,汉时郡名,今内蒙古自治区托克托一带),魏尚守边屡有战功,后因误会受到朝廷逮捕,判处徒刑。当时朝廷命官冯唐认为处罚太重,与事实不符,向汉问帝直率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后来,文帝派冯唐“持节”(带着传达皇帝命令的符节)去赦免了魏尚的罪,仍旧担任云中郡太守。在用此典中,苏轼以守卫边关的魏尚自比,表明再得到朝廷的信任。抒发了渴望得到朝廷的重用,立即赴边勇敢杀敌的急切心情。结尾三句,抒发壮志豪情,点明词旨。
读这首词,给人一种欣赏阳刚之美的享受,词风亦雄浑开阔,粗犷豪迈,放笔直书,无拘无束。这与当时词坛上的主流情调是不一样的,是和柳永词的词风形成鲜明的对照。
在中国词史上,苏轼乃是豪放词的开拓者,等到辛弃疾的出现,豪放词即以蔚为大观,真正形成了与婉约派词的鼎立的局面。有一点应该明确,文学大家苏轼由于他旷达的性格,开朗的胸襟,习惯于一吐为快,不受约束地表现内心的情感,应该说说这是形成他词风豪放的内在原因。但是,他并不排斥婉约词风,事实表明,他非常推崇在婉约含蓄的风格方面造诣极高的秦观;同时,苏词本身就兼豪放、婉约之长,王世贞《花草蒙拾》中就说过:“‘枝上柳绵’(按:指苏轼的《蝶恋花》),恐屯田(指柳永)缘情绮靡,未必能过,孰谓坡但解作‘大江东去’耶?”应该说,自从在词的演变发展中,出现了豪放风格的作品,我们才能在这新的文学样式中,欣赏到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对立统一的上乘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