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推荐何中俊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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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中俊的诗

风语者

一场大雨之后,小巷,码头,桅樯,寺庙
迎来了一场异型木棉的白色飞絮
它们不断地起落,飘浮,或者在发梢
挂着。在飞鸟的翅膀小牯牛的角尖晃动
人间,是一场生命与生命的不断接力
也是一片互相阻断,各自为王的竞技场
古老的藤蔓族们,紧紧地抱着松树的躯干
它恒古不变的爱,深深地勒进乌桕马尾松
和木荷的肢体。那些互为世仇者
却拓宽了森林家庭最深的依存与荣辱之路
穿过风雨的人,必将付之于风雨
所有的秘密都在光天化之下,每一次冲洗
都会将一些事物昭于天下,又将另一些用心
悄悄植入。那些被唤醒的事物终将
被自己埋葬,又会被继任者再来一次证明

群山之上

一步步从树根,沙砾和锯齿般的石缝里
把自己挪上去。和那些茅草,野棘
木荷,假萍婆,阴香,称星树和鹅掌柴们
称兄道弟。在山野,没人认识你
显赫的家世与名门。甚至你也是无名的
你的行走,并不能证明你的智慧
比一只麻雀,山鸡,或者石缝里的一只螃蠏
更多,更聪明。甚至,连一只没有出窝的雏鸟
也能对你嘶叫,示威。拆了利爪的人
再怎么张牙舞爪,攻于心机,都是枉然
深入,就是从一个坑迈向更深的坑
就是一个人向一棵植物慢慢转化
山峰迈向山峰,一点一点地交出翅膀
群山之上,只宜赤诚相见
群山的宽衣袖袍和皱褶纹理
甚至那些玄武纪的岩石,光滑的胸肌
像一个人,为你除下了它所有的装饰物
群山之上,最合适的慷慨
是把自己,交给一只凌空而过的鹞鹰

没有休止符

群星消隐山影无形岁月的波峰正被云雾一层层推送
一个人的低吟像深夜鹞鹰的长啸在林梢滚动欲断未断
那些低伏的静默抵不过无止无休的喧嚣
阳光从虚空抵达虚空,正如一个人从现实拔离现实
在一点一滴一起一伏一长一短一生一世的轮回里
风起风灭云生云涌山长水远在短暂中获得永生在永生里遗忘
从一张白纸出发万古长夜枯灯明灭在烈焰中归来
执剑为灯执念为念执迷于深深浅浅的古往今来不速之事不速之客
寄身者卖身者求身者赎不回千古遗恨万般无情无义之身
所谓的穿越只不过是蜉游之虫大海之沙崇山之木
白天的白与夜晚的黑都是木鱼声声对时光一记记沉重的敲打
一池残荷半盏残酒两行清泪迎风者独对西风瘦马
繁盛宏大伟岸与雄壮都是纸上的鲜花自我陶醉与自我隔离
与人为敌与人为兽与邻为壑以万物为刍狗以血肉为草芥
一草一木一沙一尘一人一滴一天一年,以一为始以一为终
日常的细屑琐碎和碎片化生存的轮回中生生不息生生不绝
安身的蓬草以丛生的姿态活着将交替的痕迹与不堪的过往掩埋
从虚妄中睁开虚妄之眼像一个人在镜花中找回丢失的旧皮套

寻找博尔赫斯
“就像水消失在水中”①——题记

螺旋型图书馆

空间是立体的,在运动中
沙子,砾石,铁矿,草木,河山
毛发和骨头,雾气与灵魂
以彼此的面目显现
色彩因人而异,幻化无恒
每一本书都是一个无序的世界
自由生长或死亡
或遮蔽。灵魂像文字一样
呼吸与行走。统一与混乱
在森林里,路径就是墙垣
打开一本书,就打开了宇宙之门
进入与走出,都是反向的
像一面镜里的层层叠影

镜子

昨天是亚历山大
今天从藤床上翻过身子
又叫孔丘,走出了齐国大都
山河隆起,大地塌陷
昨天是镜子的正面,今天是镜子的背面
未来正从镜子里走出来
满身毛发的灵长动物
还是处子之身
把自己悬空,和世界一样
倒着看,能看见灵魂如何飘移
如何从骨头里一点点流逝
像生活,如何吹干一棵草芥的骨血

结满果子的树

我是那棵树,是树的影子与替身
也是一个皇权时代的代言
是森林和整个星系
所有的星星挂在夜晚的树枝上
一颗星就是一个行走的亡魂
一棵树也是一口棺材
装满了人类的泥胎
树替人活着,人替树死去
它们互为彼此,像一个星系的自洽
就像世界藏身于果实
就像我,隐身于一棵树中
对了,我叫博尔赫斯
他从未见面的双胞胎兄弟
是他的年青和老年

注释:①引自博尔赫斯《另一次死亡》

黑夜之歌(组诗)
“每一个人都有一双有色眼睛”一一题记

位置

那个人还在路上
黑夜遮不住我的双眼
我看见他在绿灯前颤抖了一下
进入森林前
竖起皮衣的领子
他一直行走在自己的回忆里
他一生都想证实
那几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就像我现在坐窗前
不断研究黑夜是某个人
还是一头豹子
黑夜是一个词根,也是光的源头
他,黑夜,豹子,都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从前的我

囚徒

我的手机械一样
在窗户上抹来抹去
又把《卡尔维诺文集》翻得哗哗响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着
来自哪里
拭出的图案和文字意义何在
无序中的事物如何确定自己的秩序
像那个犁地的耕夫
开拖拉机的年轻小伙
天空飞过的白色鸟群
无知即无识。他们和它们
都被谁安排和差使
谁,将替我说出他的名字

炼狱

世上有很多个我
徒劳地列出矩阵和清单
我总想在镜子里确认
哪一个才是本尊,就像我
知道森林里
哪一棵才是树的本体
尽管,众多的分身和替身
神一样,隐身于每一块石头
和每棵活着与死去的草木
在黑夜里,我像一块
远古的碑石,只有擦去尘埃
才能露出石头上的铭文
我,才能释放石头里的我
就像夜才能回到夜里

三角梅花落在黄昏里

她是个高傲的人
像一簇举着火把的行者
目光坚定,概不斜视
没为北风,严寒弯下过腰
从九月到二月
这一幅剪纸,就贴在窗格里
成为我单向滑行生活中
唯一的装饰图

黄昏在沷墨,靛蓝的天空
是一块逐步烧红的铁炉
为她胭红的脸颊晕上一层淡金
暮色下沉,夜风是个收货佬
把地平线上的所有的物件
尽收囊中。一朵,两朵
最后几枚三角梅花
像飘散的符号,又像是一种隐喻
无声地化作黄昏的烟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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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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