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塔诗选(2022)

文艺天地

北塔诗选(2022)

盾构机

突-突-突——独-独-独
独自突进
以黑暗为衣
以寂寞为食

让大地的血肉、石头
经过你钢牙的咀嚼
和肠胃的搅拌
转化为大都市生长的营养

两肋插满了刀
一刻不停地砍削
刀钝了,刀断了,刀换了
丝毫不影响你向前蠕动

一千座摩天大楼压向你的脊梁
龙王爷用一口水可能就淹没你
土地公用一巴掌可能就掩埋你

仅靠自身发出的一缕荧光
你探测并确定自己的方向
一旦打入这星球的心脏
你就得跟它周旋、旋转
直到它抵抗的牙根渐渐松动
直到它新生的肠子完全贯通

箭对弓说

你整个背更驼了,腰也更弯了
再这样硬挺下去
我恐怕你会从中折断

而你还以扭曲的胸怀
紧抱着我的身子
让我跟你一起
颤抖,如空气中的尘埃

你不如放开我
你会如释重负
我能飞多远就让我飞多远
我能坚持多久就让我坚持到最后
哪怕我抵达不了任何靶子
哪怕我射中的只是一颗尘埃

那让你牢牢钉着我尾巴的
那让我死死贴着你胸口的
其实是一只随时会离开的大手

一根老葱

从大地的胎盘上被割离
已经很久,已经太久
只有灰尘,没有泥土

被秤杆和秤砣反复掂量
之后被扔到门外的过道里
下不着地,上不着顶

哪怕被摁住被剁成碎末
哪怕被抓去当调料的壮丁
也胜过匏瓜被系于角落

内外的衣服都开始腐烂
不过,如果一层层被剥掉
那芯,依然如拿云的手指

块肉自白

我愿意是你樱桃里的一块肉
和着你的唾液
被你的软牙咀嚼
然后被你吞入黑暗

哪怕,在这之前
我要在油锅里
被翻来覆去,反复爆炒
被强行拉着去跟土豆、豆芽配对
成为一个家——常——菜

哪怕,最初,要经过
屠夫的刀俎

拟糖塔致大海

各地都有另外的我
石头的砖头的木头的
硬,冷
跟你一样苦涩

在霞浦收获的我
温暖,甜蜜
你可以吃我

如果你觉得太甜
消受不了

你可以舔我
让我
在你蓝色的舌头下
慢慢融化
扁肉

啪啪啪 啪啪啪
早起的大木槌捶打着
那尚未睡醒的大鲜肉
要把它打成千朵桃花

然后,面团被扒开一个口子
被塞入一个桃色故事

然后,面和肉拥抱在一起
在滚烫的清水里滚来滚去

直到面和肉都熟了,熟透了
彼此像胶一样粘合

它多么希望在你火烧云的唇上驻留
然而,被你热腾腾的舌头一卷
就滑入了生生不息的深渊

在沙县剃头

今夜,趁着新的王冠
如同达摩克里斯剑
尚未落到我头上

我把自己的脑袋
交给暧昧的霓虹
把一团纠结的飞蓬
献给妩媚的歌声

就让那制作小吃的好手
把我的圆首捏成丸子
把我的长发揉成海带丝

今夜,让相机们享尽口福
明天,回到静默的京都
我就不用再提溜着自己的脑袋
一家家去敲理发馆的门
求他们帮我整理乱糟糟的思绪
帮我剪除似乎是多余的念头
我也不用担心任何新式冠冕
夺走我的头脑

元旦起床观日出有感

隔壁家的老母鸡
翅羽已松弛
连灌木顶都飞不上去

老眼比黄昏还昏
找不到回家的路
只能在大树脚下苟且偷生
在染病的树林里趴了一整夜

鱼肚白的羊水尚未被公鸡叫破
老母鸡就从自己快要冻僵的身体里
掏出这枚喜蛋

它从黑暗中站起来
托举着这个新生儿
甚至高过了整座树林

新冠病后初游近村(组诗)

夕阳染红了我的整座树林
却点燃不了你的一片叶子

流干了泪的枯叶堆得再高
也抬不起我沉重的双脚

还不如在它们刚刚落下时
任由那颗爱的火种点燃

我的土地肥力越来越弱
白桦树的根是否会伸入我心

我的天空越来越低
雏鹰是否会帮我挑开乌云

我尚未掩埋我的余晖
月亮的利爪已经张开

玉米地里已没有一粒玉米
一小摊新鲜的血迹
印证干硬的土地被鸡爪刨伤
是两只饿疯了的公鸡
斗得两败俱伤、血流如注
不是为一只
帮它们生儿育女的母鸡
而是为一只
被太阳从冬眠中揪出来的小虫

周围不乏蔽日遮天的大树
没有一棵愿意弯下腰
给大伙儿做栈道

我在比世道更乱的落叶中探路
仿佛在混乱的浪潮中
边游泳边寻找彼岸的方向

在宽广而又逼仄的林中
小路随时可能被杂草没收或改写

麻雀总能回撤到围墙上
朝院子里张望
如果没有人你死我活地打比赛
它们就会从容地飞下来
草地上总有一些吃的
足够供它们饱餐一顿

然后,美滋滋地,它们
双双缩进门楼上的爱巢
任由黑暗保护它们的五脏

而鹰驮着越来越浓重的黄昏
依然在空中孤独地盘旋
没有一个院落能让它收起翅膀
甘心情愿地栖宿

偶尔,它会从身上拔下一根羽毛
像一封感谢信
感谢院落的善意收留
更像一封军令状
它在坠毁前不会投降
还像一道遗嘱
在坠毁后它留将下去的
只有这根羽毛

在许多株未成年松木半自愿献身后
在火焰主动献出掌声和舞蹈之后
几十块砖头砌成的土灶
终于打起了香气扑鼻的响嗝
撂倒了小花狗的狂吠
再用它屁股眼里放出来的烟幕弹
炸晕了肥壮的黑猪
和瘦高的灰驴

它们彻夜哀鸣

月亮已经在年关的磨刀石上
磨亮它的弯刀

又有几座草草的新坟
用枯黄的手
死死拉住树林的裤脚管

入冬后,瘟鸡们失魂落魄
匆匆把最后的几个蛋下在了野外
一下子就被冻成了冰疙瘩

阳光暖不了它们的壳
好风吹不醒它们的黄
连病毒都咬不动它们的胚

一排排比它们更加矮小的爆竹
在身体里的火药烧光之后
呆立着,像守墓的纸人

然而,带病坚持来刨土觅食的公鸡们
依然用嘶哑的歌声
一点点抬高那在树林里复活的太阳

稿于2022年末一夜
改于2022年第一天
于河北省廊坊市大厂县陈府镇荣马坊村

中国在发烧

中国在发烧
喜马拉雅的额头滚烫
拥着森林般的雪被还在打寒战
像小母亲怀抱中八个月大的婴儿
脑门上滚动着颗颗黄豆

中国在发烧
黄河长江的肚子里都窝着火
冰冷的河床都被烧成了热炕
连渡口的冰凌都快要沸腾

中国在发烧
每一张床都成了烤肉架
每一块肉都成了火中的栗子
将被端上新冠们的流动盛宴

中国在发烧
一把把烧得通红的尖刀
刺向一个个发炎发痒的喉咙
一夜间所有的嗓门都被迫关闭

中国在发烧
平原上陡然升起亿万座活火山
烧得连大雪都不敢靠近
连老人的雪橇都停在了远处
这即将被火山灰覆盖的神州大地
是否真地会像传说中那样更加肥沃

奥密克戎大锤

奥密克戎大锤
敲打着电视转播塔的脑袋
让都城头疼欲裂、头晕目眩

奥密克戎大锤
敲打着高铁站的咽喉
都城的嗓子眼里卡着抛锚的火车

奥密克戎大锤
敲打着公园的大门
都城的肺部囊肿起来,呼吸困难

奥密克戎大锤
敲打着护城河两岸
都城的腰部疼得直不起身

奥密克戎的大锤
敲打着地铁沿线的站台
都城的双腿走起路来直打摆

奥密克戎大锤
敲打着广场的中心
都城的心律不齐,悲从中来

中国在咳嗽

太平洋,你听见了吗?
中国在咳嗽
无论你的巨浪多么喧嚣
也掩盖不住亿万人同时咳嗽

山谷在咳嗽
咳出一块块带血丝的石头
如同浓得化不开的黄痰
隧道在咳嗽
咳出一列列冒着烟的火车
如同一群逃出风箱的耗子

公园在咳嗽
绿色的肺叶在寒风里颤抖
街道在咳嗽
病毒如车轮大规模复制着

狗在半夜里咳嗽
似乎要把吊灯似的星星震落下来
冬眠的土地在咳嗽
正在孕育的种子都快要脱落

太平洋,你听见了吗?
中国在咳嗽
你的亿万匹白浪披麻戴孝
为亿万个与病毒同归于尽的细胞卫士
举行海葬
而在你的嗓子眼里
亿万条鱼
除了咳嗽,比冰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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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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